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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3期-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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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圈长短沙发。老舍头包白绸水袖,白绸水袖挂着血迹,后脑又渗着血。他蹒跚走进屋子,却不坐办公桌,也不坐沙发。在沙发前边,背靠沙发扶手蹲下,蹲在地上。 
  林斤澜说,老舍的女秘书刘君利坐在窗下办公桌上写字。她的写字实际上是为了避免和老舍说话,避免眼睛转过去看老舍而已。先前,只要听说老舍过来,女秘书先把茉莉花茶用一两口开水沏在杯子里,等到老舍进屋,在沙发上落座,立马对上滚开的开水送到老舍手里。 
  这回老舍头包水袖,蹲着,脸色苍白,皮肉搭拉。像他一生写不厌写不败的,老北京胡同里拉车的、卖大碗茶的、唱戏的……老了,潦倒了,靠墙根蹲着晒太阳。 
  天渐渐黑了。忽然,齐声高叫。闲逛的人们集合起来,点名批斗老舍。老舍从自己的办公室给架出来,站在上午和林斤澜一起聊天的没有花的花坛上,两三个女红卫兵在叫喊。这些女红卫兵纽扣不齐,脑后散乱,比起白天的女中学生来,要次一等。喊过全国通用的口号后,却批不起来。因为她们不知老舍是干什么的,是作家吗?作过什么?放过毒吗?放的什么毒?因而她们号召揭发,号召文联群众揭发,号召文联作家揭发,可惜叫不出一个名字来。 
  一个名叫高延昌的工人作家,当时红头红脑,一天都在人群中串。他不张扬,只和这个那个交头接耳,微露微笑,神色是“忍俊不禁”。这时仍然不见疲劳。 
  眼见冷场即将来临,本着救场如救火,也是自救的精神,一位颇有名气的女作家应声: 
  “我揭发。” 
  她身轻如燕,跃上花坛。她说: 
  “老舍拿美金,出卖小说剧本给美国。” 
  林斤澜同我谈到这位女作家时,用温州话的“苦恣恶”三字形容她的品性。温州话“苦恣恶”的意思就是“又可怜,又可恶”。林斤澜笑着说:“她说这个话的第三天,廊道里出来一张大字报,揭发她抗美援朝时候出访东欧,当地一个出版商询问出书稿酬,要什么货币支付,女作家答道:‘美金。’” 
  这时她揭发,女红卫兵得救,高呼打倒老舍,欢态可掬。不料老舍抖擞精神,两眼圆睁: 
  “我有话说……我不但拿过美金,还拿过英镑,那是解放前,我靠这个生活……” 
  老舍还居然列账目,说一九多少年,在英国,什么书,英镑多少。又说一九多少年,在美国,什么书店,多少美金。 
  口号声起: 
  “老舍狡辩!”“老舍污蔑!”“老舍反攻倒算!” 
  只见六十七岁的老舍奋力呼叫,凭着浑厚的嗓音,让人听见一声两声: 
  “我有话说……” 
  “我没说完……” 
  老舍从一天的委琐里挣扎出来,他奋不顾身了:“我有话说”、“我没说完”、“我有话说”…… 
  有人发现老舍胸前没挂牌子,觉得大逆不道。很快就有牌子递到女红卫兵手中。女红卫兵往老舍头上套。那牌子吊着根细铁丝,又短,匆忙中,勒着耳朵了,勒不下去,但还是拼命勒。只见老舍双手往上托铁丝,托出头顶,犹有余力,不知是收不住,还是没有收,反正是连手带牌子碰到了红卫兵的脸。于是,院子里一片哗然,只听见“打打打”的声音,花坛上女红卫兵劈啪打过去,男红卫兵跳上花坛劈啪乱打。老舍立刻矬下去,非跪,非蹲,是成团堆在地上。 
  林斤澜说,副主任浩然那时的确怕老舍出事,他打了不少电话,声称这样的人物,若是打死了,大家不干净。最后,来了两位警察。警察上了花坛,一左一右,站在老舍身边,起了把红卫兵隔开的作用。可是全无表情,也无话说。老舍还堆在地上,警察不去碰,也不看,最后还是造反派的人上去,拽起老舍,也拽过警察的手,算是完成了交给专政机关的“手”续。 
  林斤澜说:“老舍起身还没有站稳,就对警察咧开肉皮,一笑。表面上看,这是皮笑肉不笑。可是叫人心里——这里得用一个北京土字:‘?’!” 
  从此,林斤澜永远不见老舍。林斤澜说,那一天,大家的思维都像麻将上的一张牌:白板。老舍走后,只见骆宾基说道:“把人打得糊里糊涂的。”另一位操胶东口音的老“走资派”,人称老倔头,接嘴道:“我几道几几有罪,可我几道几几不几反革命。”一个青年造反派喝道:“什么几巴几巴的,解散!”于是大家便回家。 
  “老舍最后的日子是个研究题目,文章一写再写都值得。”林斤澜这句话,我以为同样值得研究。林斤澜认为老舍之死,原因是多方面的,有表层的,也有深层的。把账算在负责人浩然身上,是不公平的;不懂事的女红卫兵、“苦恣恶”的那位女作家固然有责任,但她们都是引子。由整个文化大革命去负吗?那也只能负一部分。 
  2003年3月,诗人邵燕祥在温州活动,回京时我送他到温州机场。谈到政治死人的事,他说自己和王蒙他们后院没有起火,而老舍、郑君里后院起火。 
  林斤澜说,老舍之死,最大的原因还是“工具论”,老舍是“工具论”的牺牲品。建国之后,老舍紧跟政治,积极配合,所以高层非常看好他。人民艺术家、劳动模范、语言大师,衔头多多。他在单位的架子很大很大。他给报刊写文章,甚至附上一句话:“改我一字,男盗女娼”。北京要拆城墙的时候,老舍居然同彭真当面争论:“拆了干吗?在外面盖不就行了吗?”但,中国政治变化太快,运动太多,老舍的笔力也不够,也吃不消了,疲劳了,跟不上了。原来的好“工具”没用了,锈了。没用而且锈,因此他慢慢地被冷落,被遗弃了。北京文联的事他也做不了主了,基本上是书记和秘书长说了算。他早被架空了。赵大年写过一篇散文《怀念老舍先生》,他称呼老舍“二爹”,因为他们都是满族,两家又是世交。散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由于“反右”的问题,我虽然没戴上帽子,却被部队“复员处理”回到故乡北京。我的父母早已去世,老舍这位北京市文联主席,想在文联或文化局给我找个工作,不成;他拄着手杖亲自领我到北京人艺,恳切地说:“我送这个侄子,来给你们当文艺学徒,搬布景”,还是不成。二婶告诉我:“老舍是个空架子,没权。” 
  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拔白旗差一点儿拔着了老舍。1965年,从日本回来写了一篇游记,居然发表不出去。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几次对文联机关的人说:“七十岁以后我就退休,闭门不出。你们不要弄我了。” 
  老舍之子舒乙回忆,老舍有一天回家,微笑却凄凉地说:“他们不晓得我有用,我是有用的,我会写单弦、快板,当天晚上就能排——你看我多有用啊……”他在苦闷之中曾给周恩来写信,周恩来居然把信转给了康生,康生批示道:“回原单位参加劳动。”林斤澜曾听老舍亲口说,后悔年轻时候,不听人劝他不要搞文学。 
  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林斤澜说:“老舍和沈从文同是‘工具论’的受害者。与沈从文相比,老舍受的是另外一种苦楚,他的苦楚并不比沈从文小。” 
  尊严的老舍受不了了。 
  林斤澜家里,保存着老舍写给他的两幅字。这两幅字耐人寻味。一是抄录毛泽东《七律·答友人》一诗: 
  九嶷山上白云飞, 
  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 
  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 
  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 
  芙蓉国里尽朝晖。 
  二是直幅的四个字。老舍对林斤澜说,纸是清初的纸,极好。我见到的是这样四个字: 

挖火者
从维熙 
  从维熙当代著名作家。五十年代初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远去的白帆》、《风泪眼》,长篇小说《北国草》、《断桥》、《鹿回头》、纪实文学《走向混沌》等。 
  2002年12月22日,在一个会议上碰到了纪实文学作家赵瑜。他说了一件让我勃然情动的事:“前两年,我曾到晋东南一个劳改煤矿采访。那儿曾有老煤黑子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劳改的煤黑子中间,曾经出过一位作家,他叫从维熙。’我说:‘知道,我们还通过信呢。’老煤黑子说:‘你要是能见到他,给我们带个好去。’我说:‘行,这事我一定办到。’”赵瑜说完了这段趣事之后,希望我深挖这段生活经历,因为其中深埋着的不仅是知识分子的咏叹,还蕴藏有中国历史上的阴霾。 
  他的话令我感伤和感动。我已经离开大山中的地下宫殿三十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这种来自人间底层的情愫,沉甸甸的压得我心痛。其实,不仅当年的“煤黑子”没有忘记我,就连当年管理过我的劳改干部,也还记得我。前几年,我接到山西劳改局的一封来信,当年劳改矿山办公室的尹干事,在来信中除了表达对我们受难者群体的问候之外,还特别言及在我挖煤岁月里对我关爱不够,表示了他个人的歉意。 
  这是人性的光辉的复明,更是人类良心的苏醒。其实,在那个极端政治的年代,他们作为对敌人施行专政的工具,能够自保平安就不错了,谁能有神力拯救知识分子于雪路炭途呢!为此,我向他们深深地鞠躬,并表示一个曾经的煤黑子的谢意! 
  ——笔者 
   
  A 
   
  火神普罗米修斯,是因为偷了天上的圣火给人间,而遭遇厄运的;而我是遭遇1957年的厄运之后,在“文革”年代才去山西一座名叫晋普山的劳改矿山,去地下开采地火的。 
  本世纪初的2002年秋天,我在“文学馆”借演讲的间隙,正在院子里吸烟缓解疲劳的时候,一个听众向我提问:你漫长的流放生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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