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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先生之词句有云:“南浦送君才几日?东家窥玉已三年。嫌他新月似眉
弯!”先生之诗句又曰:“秋风瑟瑟拂高枝,白袷单寒又一时;炒栗香中夕
阳里,不知谁是李和儿?”(李和儿宋汴京炒栗驰名,金陷汴都,李流落燕
山〔今北京也〕,尝流涕语宋之使金者:我东京李和儿是也。)爱国之丹心,
隐耀于宫徵之间,此情谁复知者?尔时吾辈书生,救亡无力,方自深惭,顾
犹以研文论艺相为濡沫,盖以为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不死,则吾中华民族岂得
亡乎?嗟嗟,此意之于《词说》,又谁复知者!
吾为先师《词说》作序,岂曰能之,践四十年前之旧约也。文已冗长,
而于先生之精诣,曾无毫发之发挥,而可为学人之津渡者。抚膺自问,有负
先生之所望,为愧何如!然迫于俗事,吾所欲言正多,而又不得不暂止于此。
他日或有第二序,以报先生,兼以印证今昔识解之进退,可也。
癸亥端午佳节受业周汝昌谨述于北京东城
《张伯驹先生词集》序
我少于伯驹先生者二十岁,彼此的身世、经历又绝无共同之点,而他不
见弃,许为忘年交,原因固然并非一端,但倚声论曲,是其主要的友谊基础。
《丛碧词》先有木刻本,后来增订排印,我曾撰跋,见于卷末,种种情事,
今不重云。再后又有《春游词》、《丛碧词话》,先生独以序言见嘱。那时
是没有人肯给作序、跋的,我不自揆,一一应先生之命,但亦不敢迳署真名,
一次是署名“寿康”,一次是署名“李渔邨”,都是别号。再后,他多次将
历年新得之长短句,或单阕,或众篇,或成册,陆续见贻,皆其手稿或手写
本。这样叙来,可知我对先生的词,因缘不浅。今又重为其总集作序,岂谓
忝居知者,实亦谊所不容辞,情所不能已。因略陈鄙见,以俟世之读先生词
者。
词为何物?文之一体也,看不起的人贬为“小道”,正统士夫视为“侧
艳”。为什么?盖其本名“曲子词”,用今天的话来说,即是为曲谱所“配”
的“唱词儿”;按谱制辞,所以叫做“填词”。词曲一名,合言可以无别,
析言方离而二之:曲是乐声,词则文字。至于元世,又以“曲”专指其一代
之文体,其实一也。既知此义,可见词曲起源,本由民间俗唱,其词佳者固
多,亦不免俚鄙粗秽。后来又有专业的乐工为之制词,浮藻有加,而俗套浸
盛,品亦不崇。再后来,到了文士诗人的笔下,这些人尊前花畔,借它抒写
情怀,寄托抱负,于是词才成为具有文彩、品格、风调、境界的重要文学作
品。我们今日所说的词,一般是指此而言。
骚人墨客将词的规格大大提高了,然而同时也就带来了他们的“习气”。
他们喜欢“雅”,喜欢“藻饰”——这并非绝对的“坏”因素,但一旦失之
太过,词就从人民大众的活的音乐文学变成了另一种雕文绘句的笔墨文学。
它的缺陷,不一而足。词的末流,是专门玩弄字眼,尖新纤巧,轻薄无聊,
炫卖小聪明、小才气,以能招引世俗人的耳目为能事。词至于此,品斯下矣,
也就走上了歧路和末路。文家雅土的词,还有一个常见病症:饾饤堆垛,矫
揉造作。盖按谱填词,难同任笔随心,自为格局;加以才力不副,遂尔砌词
藻、堆典故,高者也只能打磨圆润,掩去琢痕。再不然,填塞学问语、议论
语、无病呻吟语、盘空硬语、豪言壮语。。以充篇幅。不知词者见之,以为
词矣词矣,而难悟这都不是真正的词人之词。
我素重伯驹先生的词,原因也不是单一的。我从小酷嗜曲词,十三四岁
自学写作,所见古今长短句,留心玩索,对学人之词、哲人之词、文家之词、
杂流之词,其上品也只生敬仰心,而少爱惜情。顾独好词人之词。读书燕园
时,居未名湖畔,先生之展春园,近在溪西,偶结词社,以会文流,我以少
年后生,叨在末座。社中多七八十高年耆宿名家,声价矜重。但在我看来,
唯有伯驹先生词,方是词人之词也。尔时年少,不谙世故,以所感如实语人。
复能直言指其得失。先生迺若稼轩之奇岳珂,遂极相重,引以为知音。而众
老先生闻之,颇讶狂言,不无讥议。但我自信论道论艺,对事而非对人,绝
无扬张抑李之心,所见如彼,何须以他人之所议而易我心之所降乎。
然欲识先生之词,宜先识先生其人。词如其人,信而可征。我重先生,
并不因为他是盛名的贵公子,富饶的收藏家,等等。一见之下,即觉其与世
俗不同:无俗容,无俗礼,讷讷如不能言,一切皆出以自然真率。其人重情,
以艺术为性命。伉爽而无粗豪气,儒雅而无头巾气。当其以为可行,不顾世
人非笑。不常见其手执卷册,而腹笥渊然,经史子集,皆有心得,然于词绝
少掉书袋。即此数端,虽不足以尽其为人,也可略觇风度了。因此之故,他
作词,绝不小巧尖新,浮艳藻绘;绝不逞才使气,叫嚣喧呼;绝不饾饤堆砌,
造作矫揉。性情重而气质厚。品所以居上,非可假借者也,余以是重其人,
爱其词。
伯驹先生的词,风致高而不俗、气味醇而不薄之外,更得一“整”字。
何谓整?本是人工填作也,而竟似天成;非无一二草率也,然终无败笔。此
盖天赋与工力,至厚至深,故非扭捏堆垛、败阕百出者之所能望其万一。如
以古人为比,则李后主、晏小山、柳三变、秦少游,以及清代之成容若,庶
乎近之。这种比拟,是论人之气质,词之风调,而不涉乎其人的身份经历之
异同。就中小晏一家,前人谓其虽为贵公子而有三痴焉,语绝可思。我以为
如伯驹先生者,亦曾为公子,亦正有数痴,或不止三焉。有此数痴,方得为
真词人,而所作方是真正词人之词。古往今来,倚声填句者岂止万千,而词
人之词屈指可数。以是义而衡量先生之词,然后可以不必寻章而摘句矣。
我为《丛碧词》作跋,时年二十余,翩翩绿鬓少年人也;及今重为此序,
皤然揽镜不自识其谁何;而先生谢世,墓草离离,昔时言笑,皆成词林掌故,
闻者已稀。灯下走笔,曷胜闻笛之感。而序之不能成文,无以发先生词之光
耀,复何待云。文章赏析,事最精微,自陆士衡早有笔所难宣之欢,况不学
如余,无能为役,故乃粗陈浅绪,以见交期;或所未知,或略,较胜支离。
先生若在,当一笑颔之。谨序。
甲子正月下浣周汝昌拜书
于北京东城脂雪轩
春明风土系吾家
——《燕京乡土记》序
明人刘、于二公的《帝京景物略》,真是一部奇书,每一循诵,辄为击
节叫绝。——然而高兴之余,却又总带几分怅惘之感,因为,在我寡陋的印
象中,似乎数百年间,竟无一人一书堪称继武,在他们之后,拖下了这么大
的一片大空白。这难道不让人沉思而慨然吗?多年以来,此种感慨日积日深,
——不想今日要为云乡兄的《燕京乡土记》作序,我心喜幸,岂易宣喻哉!
乡土记有甚可读?有何价值?我不想在此佳构前面回答这种八股题,作
此死文章。汉人作赋的,先讲“三都”、“两京”;三国诗人,也有“帝京”
之篇。看来古人所以重视“皇州”、“帝里”,不一定只因为它是“天子脚
下”。不论什么时代,一国的首都总有巨大的代表性。燕都的代表性,远的
可以上溯到周武王分封,近的也可以从辽、金说起——这“近”,也就有七
八百年呢!这其间,人民亿众,歌哭于斯,作息于斯,蕃衍于斯,生死于斯,
要包涵着多么广阔深厚的生活经验、文化内容?恐怕不是电子计算机所能轻
易显示出答案来的。我们中华民族,就在这样的土壤上,创造积累出一种极
其独特而美妙的文化;这一文化的表现形式,不只是存在于像有人盯住的“缥
湘卷轴”之间,却是更丰富更迷人地存在于“乡土”之际。这一点,往往为
人忽略。忽略的原因,我认为是它太神奇而又太平凡了,于是人们如鱼在水,
日处其中,习而与文化,于是只见其“平凡”,而忌其神奇,而“平凡”的
东西还值得留心与作记吗?这也许就是刘、于二公之所以可贵,我常常这样
思忖。
“乡土”到底是什么?稍稍长言,或者可以说成乡风土俗。乡风土俗,
岂不“土”气乎?仰慕“洋”风的,自然避席而走。但因沾了“帝京”的光,
或许就还能垂顾一眼,也是说不定的。其实,“帝京”的实体,也仍然是一
个人民聚落的“大型”物罢了。一个小小聚落的“乡土”,却也是很值得为
之作“记”的呢!
我打一个比方。譬如这“庙”之一物,今天一提起它,想的大约只是一
个“迷信象征”。事实上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认识论所能理解说明的。如果他
一乍听庙和社会密切相关,会惊骇诧异或嘲骂其“荒谬”“错误”。因为他
不知道中华民族的文化历史,我们的老祖宗们,凡是聚落之点。必先有一“社”
(也许设在一株古树之下),群众有事——祭祀的、岁时的、娱乐的、商议
的、宣传的。。都以此“社”为“会”众之所。从这里发生出一系列的文化
活动形式。后来的庙,就是“社”的变相遗型(众庙之一的“原始体”叫土
地祠,就是“社”了)。庙的作用,远不只是烧香磕头一类。应当想到:建
筑、雕塑、壁画种种艺术,都从此地生长发展。唱一台戏,名曰“敬神”,
其实“娱人”(“心到神知,上供人吃”的俗谚,深通此理了!)。而戏台,
总是在庙前头的,其实是农贸市场和节日文娱演出的结合体!所以鲁迅先生
早就指出,这是中国农村人民一年一度的唯一的一种自创娱乐形式,把它当
作迷信反掉了,则农民们连这么一点快乐也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