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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生三松,几番再创作,最后作出了《松魂》的经过,其间大约五年的光阴流逝了。画面已偏抽象,朋友和学生们来家看画时,似有所感,但也难说作者有何用心与含义,当我说是表现松魂时,他们立即同意了。从生活中来的素材和感受,被作者用减法、除法或别的法,抽象成了某一艺术形式,但仍须有一线联系着作品与生活中的源头。风筝不断线,不断线才能把握观众与作品的交流。我担心《松魂》已濒于断线的边缘。
如果《松魂》将断线,《补网》则无断线之虑,观众一目了然,这是人们生产活动的场景。
1982年秋天,在浙江温岭县石塘渔村,我从高高的山崖鸟瞰渔港,见海岸明晃晃的水泥地晒场上伏卧着巨大的蛟龙,那是被拉扯开的渔网,渔网间镶嵌着补网者,衣衫的彩点紧咬着蛟龙。伸展的网的身段静中有动,其间穿织着网之细线,有的松离了,有的紧绷着,仿佛演奏中的琴弦,彩色的人物之点则疏疏密密地散落在琴弦上。我已画过不少渔港、渔船及渔家院子,但感到都不如这伏卧的渔网更使我激动。依据素描稿,我回家后追捕这一感受。我用墨绿色表现渔网的真实感,无疑是渔网了,但总感到不甚达意,与那只用黑线勾勒的素描稿一对照,还不如素描稿对劲!正因素描稿中舍弃了网之绿色的皮相,一味突出了网的身影体态及其运动感,因之更接近作者的感受,更接近于作者对对象的感受——将其运动感和音乐感抽出来。我于是改用黑墨表现渔网。爬在很亮底色上的黑,显得比绿沉着多了,狠多了,其运动感也分外强烈了,并且那些易于淹没在绿网丛中的人物之彩点,在黑网中闪烁得更鲜明了!由于背景那渔港的具象烘托吧,人们很快便易明悟这抽象形式中补网的意象。这只风筝没有断线,倒是当我用绿色画渔网时,太拘泥于具象,抽不出具象中的某一方面的美感,扎了一只放不上天空的风筝!
一位英国评论家苏立文教授很热心介绍中国当代美术,也一直关心中国当代美术界的理论方面的讨论,最近他写信给我谈到他对抽象的意见。他说abstract(抽象)与nonfigural(无形象)不是一回事。“抽象”是指从自然物象中抽出某些形式,八大山人的作品、赵无极的油画以及我的《根》,他认为都可归入这一范畴;而“无形象”则与自然物象无任何联系,这是几何形,纯形式,如蒙德里安的作品。我觉得他作了较细致的分析。因为在学生时代,我们将“抽象”与“无形象”常常当作同义语,并未意识到其间有区别。我于是又寻根搜索,感到一切形式及形象都无例外地源于生活,包括理想的和怪诞的,只不过是渊源有远有近,有直接和间接的区别而已。如果作者创作了谁也看不懂的作品,他自己以为是宇宙中从未有过的独特创造,也无非是由于他忘记了那已消逝在生活长河里的灵感之母体。作品虽能体现出抽象与无形象的区别,但其间主要是量的变化,由量变而达质变。如果从这个概念看问题,我认为“无形象”是断线风筝,那条与生活联系的生命攸关之线断了,联系人民感情的千里姻缘之线断了。作为探索与研究,蒙德里安是有贡献的,但艺术作品应不失与广大人民的感情交流,我更喜爱不断线的风筝!
谁家粉本
南方讲究的高屋大宅前,总竖一堵素白的照壁;北方农村的小院里,也往往在门口立一小小的照壁。这照壁粉刷成醒目的素白,当照壁下那石榴或大丽菊开出红艳艳的花朵时,这壁之“素白”更显得格外珍贵。我们艺术院校的学生下乡住在老乡家,每见那素白的照壁,多漂亮的一块现成画布啊,手痒痒,就想往上挥毫画点什么,但房主人不答应。主人是有审美见解的,大跃进那年月,诗画满墙,花里胡哨,他的墙被涂过多次了。
画家还是要寻找挥毫的墙壁的,“寻墙记”一类故事叙述了壁画家的苦恼。画家的职业本来就是附属于墙面的,有了墙面人们才想起画家。随着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的高楼大厦,中国的壁画在80年代获得了新生,多值得庆幸啊!在那些厅、堂、馆、廊空荡荡的巨大墙面上,创作一幅高质量的壁画,引人们进入崇高的艺术境界,这是文明水平的一种标志,但也很容易产生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的情况。我见过一些艺术水平很低的劣质壁画,有的是陶瓷镶嵌之类制作的,工本高,毁也不易毁掉。有的是根本不宜搞壁画的墙面被硬塞上一幅壁画,实在是污染了壁面,常令我想起农村那位反对画他家小院照壁的有审美眼力的主人。
科学会堂、体育馆、音乐厅、宴会厅、机场、地铁……根据不同场所及室内或室外的不同环境,壁画的风格应是多种多样的。一幅成功的理想壁画是特定的环境气氛中诞生的独生子女,如被搬了家,它会患怀乡病而憔悴!然而不少壁画稿正在被模仿、抄袭。从南方旅行到北方,你将在车站、宾馆等处见到似曾相识的壁画。“传移模写”绝不是创造!一般讲,壁画偏装饰性,因之画面大都喜欢布得密密层层,整块墙面远看便成了图案之墙、织锦之墙、灰暗之墙。我决非反对饱满、稠密、复杂、错综的画面,只是感到简约、概括、大写意的手法,同样可镇住那巨幅画面。壁画无须一家脸谱。
风格无处借,它是树,是从幼苗成长的,它长期吸收雨露阳光的滋养,屡经风雪的摧残。不是所有的树苗都能长成大树的,更不可能在数日、数月,或三五年内便长成大树,这是艺术规律,也是生命的规律。真正的艺术是具有生命的,许多技法、工艺、手法被革新了,发现了,这大大促进了艺术的创新,标志着艺术也进入了突飞猛进的新时代,应向勇于革新的年轻一代致敬。但不宜将技法创新与艺术风格等同起来。常见报导某些技法时,往往夸大为艺术上的突出成就,大概颇有人想一举而获艺术上的惊人成功吧!
三方净土转轮来:灰、白、黑
青年时代,崇强烈:马蒂斯的色、梵高的热,求之不得。50年代回到祖国,不愿学舌,不学西洋人的舌,也不学自家人的舌,哪怕你皇亲国戚。于是孤独,寂寞,茫茫!孤独者岂无钟情,爱我乡土。江南多春荫,色素淡,平林漠漠,小桥流水人家,一派浅灰色调。苏联专家说江南不适宜作油画。我自己的油画从江南的灰调起步,游子眼底,故乡浸透着明亮的银灰。艺途中跋涉了长长的灰色时期,也许人生总是灰暗苦涩,也许摸透灰调非数十年不入门。
不知不觉,有意无意,由灰调进入白色时期。依依恋情:白墙、雪峰、羊群、云海、海上浪花,白,白的虚无……白色的孝服,哭坟的寡妇扣人心弦,但画不得。“若要俏,常带三分孝”,令人赞叹民间的审美观。在宣纸厂看造纸,一大张湿漉漉的素纸拓上墙面烘干,渐渐转化成一大幅净白的画面,真是最美最美的图画,一尘不染。此时我渴望奋力泼上一块乌黑乌黑的浓墨,则石破天惊,艺术效应必达于极点。世界上新潮展览层出不穷,如代表中国新潮参展,我希望展出一方素白的无光宣纸与一块墨黑的光亮漆板。
行年七十后,我终于跌入、投入了黑色时期。银灰或素白,谦逊而退让,与人民大众的审美观矛盾不大。求同存异,我之选择银亮与素净也许潜伏着探求与父老乡亲们相通语言的愿望,属于风筝不断线范畴内的努力吧!意识形态在变异,50年换了人间,中国人民心眼渐开,审美观不断提高,我先前担心他们能否接受抽象的考虑已是迂腐之见了。任性抒写胸怀吧,人们的口味已进入多种多样的高品味,信任他们的品评吧!我爱黑,强劲的黑,黑的强劲,经历了批黑画的遭遇,丝毫也割不断对黑之恋。黑被象征死亡,作丧事的标志,正因这是视觉刺激之顶点。当我从具象趋向抽象时,似乎与从斑澜彩色进入黑白交错是同步的。
暮年,人们的诱惑、顾虑统统消退了,青年时代的赤裸与狂妄倒又复苏了,吐露真诚的心声,是莫大的慰藉,我感到佛的解脱。回头是岸,回头遥望,走过了三方净土:灰、白、黑。
说“变形”
“变形”一词含义是明确的,指对象被变了形,在哈哈镜里看到的自己或别人,就都已变了形。我们已习惯在造形艺术中沿用“变形”一词,指并非完全模仿对象而有意变其形的表现手法。但“变形”一词其实是曲解了艺术创造的本质,甚至是“伪造艺术”的教唆犯。
骨科医生熟悉人体骨骼的精确构成;内科医生掌握人体消化系统及循环系统等等规律;经络似乎看不见,针灸大夫体会其间确凿存在着隐蔽的通渠。一副人体骨骼架或一幅剥了皮的血管运行图往往触目惊心,但它们是真实的,比平常所见的人之外表更真实地表现了人之各个方面。艺术家表现人,活人。活人的样式和特点多:有重量、有力量、活动、宁静……当作者为了充分抒写人的执着、敏感、狂想、迷惘等等不同情怀时,笔底自然流露出某一时空或瞬间中受到的人的独特形象:无锡泥人阿福的圆脸团团、亨利·摩尔弧状与块状构成的永恒、马踏匈奴的厚重、杰克梅第的干瘦、周昉的丰腴、老莲的狂怪、马迪里亚尼的舒展……都着意于充分表达特定的情意与情趣,于是作品中的形象与客观对象的外貌便有了较大或很大的差距,“变形”了,但却更真切、淋漓地表露了感受中的对象。我一向不同意将这种表现手法中的真实性与深刻性名之曰“变形”。有人初次见到这样的艺术形象也许会惊讶,正像起先也许怀疑人体骨骼或血管图就是自己生理的真实。
正因为许多杰出的造形艺术作品是属于“变形”范畴的,当对这些成功的作品并未理解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