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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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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傣家省下全家的钱装扮长成的女儿,不太拘束,更不能打。一打,就会飞的。    
    娃宝走了,我心里有些不太好受。我以为,娃宝和我很亲密,可是我却对她的出嫁毫无思想准备。我有一块水绿的纱巾,娃宝挺喜欢它。我用一张红纸把它包起来,等着娃宝回门的时候送她。    
    我,并不真的知道傣寨生活的内面。    
    从日落到天黑有很长的时光。在闲暇的日子里,我爱坐在自家的篱墙边看书。    
    窸窸窣窣地,有人在我身后。我转了一下椅子,是布比。他拖来一根青竹,正在用大砍刀剖着篾条。我正要生气,他抱歉地笑着,用篾条在篱墙上比了比。那里有一块让牛撞断了。我仍然坐着看书。布比沉默得像一头黑熊。他那轻手轻脚的窸窣声使我感到一种被照顾者的舒适。暮色徐徐地降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比已经把一切收拾好悄悄离去。    
    我对他的嫌恶渐渐淡漠。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在“呜呜”的牛角号中醒来。林鸟在晨曦中吵闹。各家的牛被布比召唤出来。早起的主妇担着水桶出门,站在路边让牛群通过。人们说:“布比走了,该起床了。”    
    傍晚,炊烟升起,收工回来的人们等着主妇摆饭桌,又听见群牛踢踢踏踏地从屋外路过。    
    布比从不生病。无论人们过节度假,赶街赴会,布比永远是不换班的放牛人。    
    人世间的家庭之乐对他有如隔岸观花。他的白布褂子被树枝扯破,就在破处打一个结。    
    有时,他放牛归来,举着从野地里砍来的一根树枝,上面缀满金红的羊奶子果,简直是一棵小果树。孩子们扑上去争摘果子,没抢到的还向布比发脾气。布比歉意地笑着,把带刺的剩枝小心地拾走。    
    我走过去,想帮助他。布比指着他手上被刺的伤口,向我摆手。然后,他又对我一笑。这使我一阵轻松。他没有计较过去我的冷淡。    
    安虎从沙地上飞跑过来,跑过吱吱响的竹桥。突然,他站住了,扳着脚掌,吸着气,一下子拔出一颗扎入脚心的粗刺。他跺着受伤的脚,咬牙说道:“我叫你疼!疼啊!还敢疼吗?”    
    安虎跟着我跑。雨就要下来了。我去自家的菜园里,把晾着的柴禾盖上。    
    大地热气蒸腾。辣椒棵像小树林,下一场雨就落一地红辣椒,辣气扑鼻。只要上点肥,明年又能结出果实。在这地方,种下一粒瓜子,压塌一座房子。    
    忽然,黑裙一摆,一个女人绕到豆棚后面去了。    
    菜畦间有一只大背箩,盛了半箩柴禾。偷柴的    
    安虎跑上来了,天真地嚷道:“我们家的箩耶弄,你借我妈的?”    
    我明白了。我好像看见咩安虎那总是对全寨人都笑着的脸,门牙向外飞着,带着一种乞讨的神情。    
    偷窃,是傣家最不齿的。    
    安虎向着豆棚跑去。我一把拉住他:“安虎,快跑回去,给我拿顶帽子来,你也戴上”    
    安虎跑开了。我自言自语道,“唉,我自己去吧。”便离开了菜园。    
    号称“米粮仓”的盈江坝连年减产。咩安虎总是向社上借谷子。她家又没有个男人可以去捉鱼、打猎、做竹活换钱,打柴也困难啊    
    咩安虎喂着两只和小安虎一般高的大白鹅。当戴着银项圈的安虎拿着小树枝,在它们中间走的时候,就像是一幅童话故事的插图。    
    街天,咩安虎卖鹅蛋。她喂鹅勤快得像喂猪。全寨就她这寡妇家没养猪。    
    两只鹅不停地长,大屁股,摇摇摆摆。小安虎假装出要骑鹅的样子,把他母亲急得直骂。    
    一天中午,人们在吃中饭的时候,听见咩安虎在打骂儿子。大白鹅丢了一只。晚上,安虎也丢了。    
    咩安虎向大爹哭诉,刚收工的大哥带着人又出去寻安虎。    
    半夜,疲乏的人们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把回来。安虎没找到。咩安虎号啕大哭,捶胸自谴,说她自己不该偷窃邻居,触犯了上天。我难过极了。    
    有人在黑夜里嚷着。    
    安虎回来了。    
    在火把和手电的光芒中,安虎出现在寨口。大白鹅在他的胸前扑腾着,摇摆着长脖子,用它的硬嘴壳在安虎的颊上敲。安虎摇着头躲避鹅嘴,两只手紧紧地抱着鹅那肥白的身子。他脸上尽是泥。在那稚气的眼里,有一股坚韧不屈的光芒。他不把鹅交给任何人,一直朝他们家的破竹门走去,就像一个小当家人,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云(10)

    雨季,劳累的、多病的日子。每年栽秧有一百多天。最后一批秧没插完,割下的早稻已经从田头挑走。整整一个夏季,右手的指甲因为栽秧而总是秃秃的。    
    累,什么也不再关心,麻木、瞌睡代替一切思想。看书、写日记都停了。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在夜里躺上那张二尺半宽的小床。    
    常常,还没有把沾满泥浆的裤腿挽下来,我一沾床就睡着了。黑夜里响起了敲铓锣的声音,赤着脚跳下湿冷的地面。在未逝的冥色中,大队人马急匆匆地越过山坡,蹚过冰冷的小河,谁也不想说话。    
    栽秧进入最艰苦繁重的时期。全寨同心协力,每月都出满工。这是傣寨考验人的时候。平时干私活,串亲戚,都在情理之中。这时候,谁要偷奸躲懒,劳累的人们就会向他投来蔑视的眼光。    
    大清早,我去挑水。雨水仿佛封锁了寨子。鸡好像也忘记了啼明。    
    龙树下传来哭声:“安虎哇……”    
    咩安虎守着一堆欲燃欲灭的纸钱。    
    安虎今早尿血了,昏迷不醒。    
    我扔下水桶,向附近的解放军驻地跑去。    
    病因查明了。昨天分发给各户的抗疟药带着红色的糖衣,小孩很喜欢吃。安虎吃了他的一粒,咩安虎又把自己的两粒省下给他。正在帮他们家修屋的布比也把两粒给了安虎。过量的药物伤害了孩子的肾脏。    
    给安虎打针的解放军大夫说:“如果再加一点剂量,孩子就没救了。”    
    第二天,全寨的人都停药了。收工的人们走过公房时,不管两位抗疟队的同志怎样招呼,都没有人进门去领药。    
    一街后,碧郎母女都没有出来栽秧。疟疾传到了我们寨子。    
    雨无休无歇地下。伢轻悄悄地走动着。我们沉默地吃饭。    
    “空几架牛?”大爹望着檐外的夜雨,问道。    
    “昨早空两架,今早空四架。”大哥说。    
    “大爹,要叫大家吃药……”我忍不住了。以前,我没有在他们谈生产的时候插过嘴。    
    我们家没有停药。每天晚上,我把各人的药片分出,用一只大碗盛开水,让大爹、伢和大哥当我面把药片吞下。    
    “大爹,我来发药,就像我们家一样。”我可以去抗疟队把全寨的药领来。    
    雨下着。小路变成了蜿蜒的小河,在夹路的草丛中哗哗地流。出工的时候,我因为常在田埂上摔跤而感到害羞。今天夜里,我又摔得满身是泥。可是,我感到的不再是弱者的羞耻,而是一种神圣的使命。    
    走在桥中,我又看见那棵被砍成人形的树。树长出了新枝叶。    
    从此,收工后,我不再忙着换下泥湿的衣服,回家带上手电,就从寨子的第一家开始发药。    
    人口少的家庭常聚在灶边吃饭。    
    咩安虎家借着灶膛里的火光,连油灯也不点。我进屋去。咩安虎忽然有一种小姑娘的羞赧。在灶旁微弱的红光中,一个赤背的男子在烤衣服,是布比。    
    “耶弄,吃鱼!”安虎偎在母亲的怀里。    
    在以往的漫长的年代里,傣乡的母亲唯有以自己的体温和抚爱来保护病孩。    
    安虎拒绝从任何人手中服药片,他只吃“耶弄的药”。    
    每当他从母亲怀里探起身来,张嘴吃药,我真希望,我能给他比药粒更好的东西。    
    富裕的家庭则在堂屋里吃饭。汽灯雪亮,火塘里茶罐发出沸腾声,还烤着麂鹿干巴。男子先坐在小桌边喝酒。有时候,这位当家人会说:“耶弄,你放着,快回家吃饭吧。我们会吃的。”    
    但是他们拗不过我。我要等候在厨房里忙着的大嫂,到厢房里去找早卧的老人,到院外去唤贪玩的孩子。总要等一家人齐了,让他们当着我服药。    
    久之,每家都放好了一只吃药用的干净瓷碗。后来,他们开始取笑我:“耶弄,我们都知道了。不信,我告诉你,谁吃几粒。”    
    不,决不能再让一个孩子尿血,也不能再让一个粗疏的汉子染上疟疾了。他们记不住的,我得替他们记住。    
    天晴了,不知谁向我的小窗中放进一束雪白的茉莉花来。送药的时候,我想带些给碧郎。    
    刚推开院门,一条黑狗窜了出来,凶猛地对我咬着。我喊,“大妈”大黑狗紧紧绕着我,每挪动一下,它都好像要扑上来。    
    “海海!”碧郎在屋里焦急地唤着狗的名字。    
    海忽然一转身跑了。碧郎扶着墙出现在屋门口。她面无血色,浑身哆嗦,正在发冷。    
    咩碧郎也回来了。我们去扶碧郎。她抬起头来,恼怒地问咩碧郎:“你出门也不把海关起?”    
    咩碧郎歉意地对我说:“我去请神药……”    
    “我只吃耶弄的药。”碧郎生气地瞪了她母亲一眼。    
    院子里茉莉花撒落一地,一阵阵馨香袭人。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云(11)

    大爹下令杀牛了。人们在田里高兴地互相通知:“打平伙了”    
    在龙树前架起了两只大锅。黄色的油沫咕嘟嘟地冒着。    
    “打平伙”从来不是按家庭进行的。凡是能够形成独立的劳动集体的,包括小男孩的放羊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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