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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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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了你,是何情形?”成去非一面漫声问,一面朝书房走,赵器紧紧跟住了,两只眼睛全在成去非身上,“蒋公子为人非常谦逊,待小人很客气,他看完那信,当着小人的面,给烧了,小人又等约莫半个时辰,他回好书函亲自送小人出的府。”
  自赵器上次无意提及,成去非思忖有时,便让有司把长干里一带的租税交由蒋北溟统一收取,私下打听,那些商贩果真几无怨言,可见蒋北溟这人确有可取之处。至于他如何跟胡人做生意,如何跟东南诸国商旅打交道,时常纵横大江南北的轶事,成去非素日里听来不少,关于蒋家富可敌国的传闻,在坊间一度甚嚣尘上。
  函套上并无文字,自然也没这个必要,成去非拿刀缓缓副开函舌,将信笺取出时,才嗅到一股甘淡之香,类似于芸草的气息,是了,蒋北溟就是这样的人,虽不奢豪,然而总要于细节处留心,这是他作为商人的那点子风雅之气。
  那一行行流丽小楷写得又相当规矩漂亮,成去非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便把灯罩取下,就着烛火,引燃了那书函,弹指间,飞灰湮灭,那点子香却弥漫许久不散。
  “去把二夫人请来。”成去非起身净了净手,吩咐道。
  不多时,虞书倩由一家奴持灯引领而来,踏入书房的刹那,亦闻到空气中这一缕香气,心下狐疑,见成去非端坐于书案前,便上前施礼。
  “家中诸事有劳你,倘有一时不能决断的事情,去找静斋。”成去非抬首看着她道,虞书倩心头微酸,她年轻的夫君尚在千里之外,然而这一春尚未等来,她年轻的兄长又要无可避免地踏上征程,此刻,她唯有微微一笑:“请兄长放心。”
  这一句和她真正的骨肉兄长如出一辙,她那点在钟山事变显露的智慧和勇气,在这样的时刻,让成去非再一次感叹敬佩。仿佛这样的托付,虞家兄妹,天生就是要来为他成去非承担的,为他成家承担的。
  夜风仍是寒凉的,边疆上的衰草应还覆盖着寒霜,这一室温暖之间,虞书倩在听完成去非简洁又中肯的几句交待后,再度施礼,亦如同她真正的兄长一样淡然处之。
  等虞书倩离去后,成去非一人静坐,似在冥想是否还有事情落下,如此过了半日,他终于振袖起身,仔细再扫将一遍自己所珍爱的典籍书册,随即踏出了房门,朝供奉双亲牌位的地方去了。


第170章 
  是日,向晚的凉风仍吹得人脸颊冰冷; 春日迟迟; 春日迟迟; 然何时得见卉木萋萋?琬宁百无聊赖地倚在榻上,手中虽持一卷书,脑中却思绪翩翩,不觉就想起他曾答应下来的一事,那么上元节的河灯放到哪里去了?琬宁不由掩面一笑; 自己那几日身上不好; 这事就此作罢,那便等到三月三再让他偿还自己好了; 她情思绵绵地胡乱想着; 一时盼着那桃花快些开,好折几枝春意供在案头,如此过了半晌,才蓦地意识到有好几日不曾见他,怕是案牍劳形?早春的风就在耳畔呜咽着,琬宁正迟疑想要起身去橘园; 四儿已端着东西进来; 琬宁遂有意道了一句:
  “不知大公子近日是否公务繁忙得很。”
  好似是说给自己听; 又像是说与四儿听,四儿果真略作驻足,疑心道:“姑娘不知道吗?大公子去西北平叛了呀!奴婢想想,嗯; 走了有两日了,也不知道这会大军行到哪里了。”她只管絮叨说,手底活计不停,却不知琬宁闻言一怔,心底又惊又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身上下,肌肤到骨髓,都已凝成冰霜,再冷的冬日也不过如此了。
  四儿忽听一阵动静,抬首看时却见琬宁竟连鞋子也没穿,兀自光着脚朝外发足奔了出去,四儿吓的忙把手中物件一丢,迅速捡起那双平头小花履,跟着追了上去:
  “贺姑娘,鞋!鞋!”
  琬宁充耳不闻,只是一意孤行,提足往大门方向跑,两旁正各自忙络的家仆,见她这个模样皆唬的愣住,又见四儿在身后紧追不舍,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人拦下四儿问道:
  “贺姑娘这是怎么了?”
  四儿心急没工夫搭理,一面往前跑,一面喊着琬宁。琬宁全然未曾留意脚下伤痛,终在大门处停了下来,鬓发凌乱,又喝了一路冷风,此刻眼中已被风射得碎泪隐隐,她呆呆立在阶上,朝乌衣巷的尽头痴痴张望着过去。
  空空如也。
  一旁四儿终追上她,不想她平日看着文弱,此刻竟迸发如此力气,一口气跑到了这府前。四儿见她神色是说不出的凄惘,心底也跟着难过,却也不解:府里上下皆知大公子要出征西北,贺姑娘怎么不知道呢?
  四儿蹲下身子,给琬宁悄悄把鞋穿上,这才了悟,琬宁平日走动得少,下人们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晓,自己也以为大公子应早跟贺姑娘言说此事,就目前光景来看,怕是并未提及。也是了,难能不伤心,四儿起身时,见琬宁只是木然含泪,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热泪长流,遂搀住她手臂,劝道:
  “贺姑娘,等大公子平定了胡虏,会回来的,您得爱惜自己,要不然,大公子回来看您要是不好,他,”说着自觉词穷,大公子要如何呢?便是太傅去的时候,也不见他哀毁多深,府里上下习惯不以常情看他,那么是否不来知会这贺姑娘,盖因觉得无关紧要?四儿不敢多想,含糊补完后头的话,“大公子会怪罪奴婢们伺候不周的。”
  琬宁任由她牵着,脚底轻飘,临近木叶阁时,琬宁轻轻挣开了她,意识并不是十分清楚,只管朝橘园方向走,四儿怔怔在后头看着她,不忍心上前阻拦,小心跟在后面,进了园子,朝正在打扫的家仆们示意了一番,那些抬首看见琬宁微有诧异的人们便自觉低下头去仍各自忙碌。
  那扇门被琬宁推开,见到熟悉的摆设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如何就不知不识来了他的书房?是何人的指引?还仅仅全因自己这一颗心?她慢慢往内室走,一直到床榻前,那帷帐仍然素净如初,她伸手摸了摸边角,并无特殊的触感,然而她不可避免地记起当日第一次的事情来,泪水终滚滚而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也不肯去想。
  大约身体上的疼痛是算不得什么,琬宁无声躺了下来,还是仔细去想了:那一夜是真的,日后的每一次都是真的,可他的人却是假的。不过那又如何,她要怨,要爱,要恨,要怒,都与他无关,这张床榻上此刻只有她,她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他没办法,她亦没有办法。
  天上的流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是,又何必烦恼呢?琬宁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不要日头落下,不要长夜降临,忍不住捂住了双眼,心中大痛,终哽咽难忍,伏在枕上默默恸哭起来。
  就在橘园中纤弱的少女只能无助哭泣时,朝廷下令派出的两路大军,已匪匪翼翼行在各自的道路之上。一路由征北大将军成去非率王师自建康北上,取水路,过徐州,再折往西北方向。另一路则由荆州刺史许侃麾下大将邵逵率领的荆州军自荆北出发,渡黄河,与建康王师会和,共同退敌。
  至于天子缘何又给荆州许侃下如此旨意,朝廷内外自有风评,是否只因路途更近之故,其中不言自喻。不过诏令既下,将士们踏上北伐之程,这一切也就无关紧要。
  因时令关系,出了扬州渡过大江再往北,早春二月初,河面仍有薄冰,成去非率大军行至盱眙附近,才勉强再次改行水路。水声哗哗,波浪翻腾,不多时,一团团青烟般的白雾袅袅聚集,既起了雾,行军速度便缓了几分,待出了盱眙段,雾气才渐渐消散,视野方为之一清。
  大军再度离船,经徐州治所彭城时,前方便有急报传来,成去非心中只觉不安,果真,打开来看,并州朔方郡已陷落敌手!
  成去非不忍细算,晋阳、太原、雁门、朔方纷纷失守,七郡没剩几个,刺史夏侯绅还能往哪里退?要自投大河么?最新的消息足够坏,然而成去非明白,日后的消息只会更坏而已,遂下令三军急速前进,如此紧赶慢赶,一路补给不停,待王师赶到大河渡口时,方听闻荆州军仍盘桓于大河渡口,竟未得过。荆北离大河之距,要近几倍于建康同此间的行程,如今辗转数月,荆州军仍聚在渡口处,看上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派出去的人打探回来时,成去非正在大帐中同众人商议过河之事。来人一五一十禀道:“荆州军早于半月前就该过河,无奈这两年大河非到阳春三月不能解冻,另外,荆州军亦多有怨言,说什么的都有。”
  成去非头也不抬,眼底仍仔细瞧着舆图,那人便毫无遮拦继续道:“有说河内郡敷衍的,渡口失修多日猴年马月能修好,还有的说,这大河刚解冻,扬州军就把船只都给要走了,他们拿什么渡河!”
  成去非闻言,偏首抬眸看了众人一眼,方缓缓直起腰身,正欲开口,外头一骑飞纵而来,这人利落下马匆匆而入,单膝跪地高声道:“报!禀大将军,据前方探子回报,上党郡业已被胡人攻下!请大将军务必小心!”
  众人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各位将军彼此交头接耳,自驻扎在这河内郡附近,便不时听说胡人如何凶悍,号称有步卒二十万,铁骑二十万,时人津津乐道之余都仿佛亲眼所见,众将虽知这其中未免不是夸大其词,然而听上去总归让人膈应不已,建康不远万里而来,加上后勤辎重部队,不过二十余万人,听得这中原百姓把个胡人说的铁骑如龙,猛士如虎,王师似乎不用等着过河,便可预知溃败千里之惨状,遂有人提议,有再谣传此等言论者,一律严惩,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悠悠之口,堵是堵不尽的,除却军中是明令禁止,不准以讹传讹外,至于普通庶民,则无可奈何,放任去了。
  时节已换,草木初发,郊野处处可见新生之希望,众将本十分信任成去非,因他一路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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