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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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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在任何一个大码头也许都是常事儿,即使在百老汇,也常有地中海的水手冲撞胆小的太太小姐;伦敦的摄政大街上见到东印度的水手和马来人也不难;孟买街头又蹦又跳的美国化令当地的土著恐惧万分。


  不过,你只有在新贝德福,才能看见食人土著坐在街头聊天,他们是地道的野人,他们赤身裸体的样子会让初来乍到者惊讶不已。


  在这些来自蛮荒之地的以捕鲸为生的土著之外,还有很多从新罕布什尔之类的地方来的预备役捕鲸手。他们一向在山林、原野上劳作,身强体壮却没见过任何世面。如今急急地奔到海边,千方百计地要加入捕鲸的行列,看准了这是个名利双收的好事业。


  你看,那一位,头戴獭皮帽,身穿燕尾服,系着一根水手用的腰带,还挂着一把带鞘的刀;这一位,戴着风帽,穿着羽纱大氅;有的人背心上装有铃式揿钮、帆布裤子上加有吊带。穿这样的衣服出海,真是笑话,一阵狂风暴雨就会让他们捂着帽子、拎着吊带抱头鼠窜的。他们大多是乡下的少年,他们会为了不让太阳晒黑双手而在夏天戴上鹿皮手套,然后再去割他的那两亩草地的。


  新贝德福不仅有这些奇怪的人,更有很多与这块贫瘠的土地不相配的豪宅富邸、华园美苑。


  它们的产生也源于魁魁格手中那样的标枪。如果没有捕鲸业,这里与荒僻的拉布拉多海岸是没有多人区别的。这里所有的建筑与钱财,都是从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捞来的,是用标枪从大海里戳上来的。


  据说在新贝德福,为女儿做嫁妆的经常是一条大鲸鱼,为侄女儿做嫁妆的是小鲸鱼。在排场的婚礼上,宽大的油池里通宵都点着鲸油灯。


  新贝德福的夏天是美丽的,枫树在街头形成了一道蔽日的绿色胡同;新贝德福的秋天也是美丽的,耸入云霄的七叶树像华表一样矗立在你身旁。


  新贝德福的女人如花朵般鲜艳。花朵只在春夏盛开,她们却一年四季点缀着这美丽的海滨城布。


  据说,年轻姑娘们身上都有一股麝香似的味道,她们当水手的情郎还没有靠岸就会闻到她们身上的清香,让他们误以为到了丁香群岛!



  

  



















7.生死之念



  新贝德福有个捕鲸者的教堂,就要扬帆远航的捕鲸者们在礼拜天的时候都要到这个教堂来,我也不例外。


  雪雨飘然而至,我裹上我那件熊皮外套,走进了雨雪之中的教堂。


  教堂里有几个水手、几个水手的妻子和几个水手的遗孀。


  外面雨雪萧萧,里面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就要离别的人们沉浸在一种默然的哀伤之中,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这些心思却笼罩在同样一种凄凉之中。


  牧师还没有来,他所站立的讲坛空空的。讲坛两侧镶在墙上的石碑却无声地宣讲着:


  


  约翰·塔尔伯特之碑


  约翰·塔尔伯特,在一八三六年十一月一日,于寂寞岛畔的巴塔哥尼亚海面,失足落海,终年一十八岁。


                姐姐特立此碑为念


  罗伯特·朗,威利斯·埃德利


  纳森·赫尔曼,沃尔特·坎尼


  塞恩·梅亚,塞缨尔·克拉克之碑


  上述六人均为“伊莱扎号”船员,在一八三九年十二月三十日,于太平洋海面被一巨鲸掠入大海。


           幸免于难的船员特立此碑为念


  伊齐基尔·哈代船长之碑


  在一八三二年八月三日,于日本海为一抹香鲸所害。


                未亡人立此碑为念





  我拍掉头上的冰碴子、抖掉外套上的雨雪,坐在了门边的一个座位上。一回头,魁魁格竟然就坐在我身边!


  这里庄严肃穆的气氛显然影响了他,他脸上有一种犹疑的神色,好奇心被逗了起来。


  教堂里这么多人,只有一个魁魁格注意到了我的到来,因为只有他不识字,没有像别人那样念碑上的字。


  我不敢肯定这碑上的人与教堂里的人有什么亲属关系,但是碑上的人们的遭遇可以肯定是捕鲸者们无可避免的,你只要出了海,随时都有那样的危险。所以教堂里这些显然都与捕鲸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的人们,面对这样的文字,无不忧伤。


  郁积在心中的忧伤幻化成沉重的无声无息,使每一个面对并无骨灰的碑文的人,陷入无休无止的凄怆!


  啊,啮蚀人心灵的文字啊,你是那么冷硬无情,不为人间的一切所动!


  死,噢,我们为什么要在昨天动身前往阴间去的人的名字前面,加上这么一个含义深长却无情无意的字呢?如果他去的是遥远的东印度群岛,那就没必要加上这个字了;如果他死了,未亡人会得到死亡保险金;而在六千年前就死了的亚当却还活跃在人们的言语之中;另外,人们对生活在那个被人们认为是极乐世界的人总是放心不下;大家都希望死去的人永远沉默,如果那个荒坟野冡突然间发一声响,那就会引得倾城出动,愕然惶然。


  所有的这一切、围绕死亡的这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坟冡的周围不仅有豺狼,还有思念;对于死亡的疑惧,竞是人类希望的源泉之一。


  在这样一个夹风带雨、雪花儿飘飘的早晨,天空是那么阴暗;朦胧中我读到了这些先我而去的捕鲸者们的命运,心情可想而知。


  是啊,以实玛利,你的命运也许和他们如出一辙啊!


  然而很快我就从这种哀婉的情绪中跳了出来:尽管这是个把头颅挂在标枪尖儿上的行业,但也正是它给人们带来在短时间内飞黄腾达的机会。


  生死之念也许你我都有些误会,现世中被称为我的影子的我,才是我的本体,我的身躯只是我本体的臭皮囊,如果谁要我的身躯,那好,拿走吧,有没有它无所谓!


  不要像水中的牡蛎看太阳,误以为混水就是稀薄的空气,灵魂与躯体的轨真孰伪需要你理性不断地关照。


  好了,为南塔开特三呼万岁吧,新生活就在眼前了。



  

  



















8.梅普尔神甫的讲坛



  突然,教堂的门开了,雨雪之中走进一位身高体健、德高龄华的老人来。


  他就是为捕鲸者深爱的梅普尔神甫,年轻时当过水手和标枪手,后来投身教会事业。


  梅普尔神甫的脸上有一种神奇的光泽,那种像二月的雪地突然冒出嫩绿的枝芽时闪烁的光泽,我相信,只有返老还童的人才有。


  即使你对梅普尔神甫的过去一无所知,你也会深深地被他的气质打动,而你一旦知道了他以前在海上出生人死的生活,就更会对他产生兴趣。


  他摘下几乎湿透了的帽子和外衣,一一挂好,换上了在这样的场合该穿的衣服,走到了讲坛边儿上。


  讲坛很高,与别的讲坛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旁边没有占了一块很大地方的台阶,而是靠着讲坛垂着一副软梯,和从小艇攀上大船用的软梯一样。


  这个软梯是用捕鲸船上的舷门索制成的,是一位捕鲸船的船长太太送来的。


  梅普尔神甫在梯子旁略略地停了一下,双手抓住软梯上的结,以一种水手式的又不失牧师身份的姿势登上了软梯。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梅普尔登上讲坛以后又蹲下身来,不紧不慢地将软梯一节一节地收了起来。


  这个举动似乎巩固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他难道是靠这种肉体上与人们的距离来表示他精神世界的卓尔不群吗?他不是已经因为自己的圣洁和真诚而拥有了超凡脱俗的圣名吗?这种小小的手段实在让人费解。


  讲坛上的这软梯并非这讲坛惟一的特点,讲坛上面的墙上,石碑之间还有一副大大的油画,画上一艘大船正迎风破浪、奋勇向前,乌云之间斜射下一缕神秘的阳光,飞溅的泡沫之上显现出一张天使的脸来。


  天使的脸使惊风险浪中的大船笼在了温馨的关怀之中“多么壮丽的船啊!”天使这样感叹道。“你快冲吧、起航吧,太阳就要出来了,云开雾散的时刻就在眼前!”


  这讲坛此时仿佛成了大船的舵位,上面站着的是威严的船长。前伸的嵌板仿佛扁平的船头,而那本放在斜板上的《圣经》,恰似战舰舰首的铁嘴。


  讲坛是人间的领导者,人世间的风雨首先被它发现,它永远面对涛天的巨浪和莫测的深渊,将上帝考验人们的造化化解成抚慰人的和风丽日。


  世界就是一只大船,航程没有终点;讲坛便是船头的舵手,永远引着大船向前。



  

  



















9.布道



  梅普尔神甫站起来,用一种谦和的长者口气,不紧不慢地下着命令:


  “请右舷的靠向左舷,左舷的靠向右舷,大家各就其位!”


  挪凳子的声音、鞋与地的磨擦声、衣服的窸窸窣窣声响过之后,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大家齐刷刷地望着高高在上的梅普尔神甫。


  略事歇息,他闭上了眼睛、抬起了头、跪下了身子,两手交叉在胸前,虔诚地做起了祷告。


  祷告完毕,他开始庄严地朗诵圣诗,那音调稳重而飘逸,像一只在迷雾中航行的船上的钟声。


  在圣诗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的音调一下子变得激越昂扬起来:


  


  巨鲸的恐怖,


  笼罩在我心中,


  神秘的光泽普照万顷波涛,


  我于其间升腾,又于其间坠落。


  地狱之门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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