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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混沌 -丛维熙-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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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呼唤起来,但刚刚容我铺好被褥,忽啦一声那些成员就抢先躺 倒!只留给我能侧身躺下的一条窄缝。这时,我才发现所有成员一律颠倒着身子睡觉,甲头 朝里,乙头朝外;丙头朝里,丁头朝外,依此排列顺序,是几十号人在方寸之地惟一能卧睡 的办法。因而每个人的头部两侧,都有四只臭脚相陪,机会均等,不偏不倚,无论你向左右 哪边侧卧,都有脚臭可闻;而仰卧占地面积又太大,不被左邻右舍许可。奈何?但是侧卧膝 盖又没有弯曲的余地,只能像倒地的旗杆一样直溜溜地躺着,所以我索性爬起,背靠帐篷半 坐半卧。很快我的地盘就被挤没了,这个姿势我一直坚持到天亮。
  进公安分局的第一夜我彻夜未眠,进土城收容所第一夜我也彻夜未眠。这不仅仅因为帐 篷中的脚臭熏天,更使我不得安宁的是这一幅入睡图,地地道道,不折不扣地像密闭的沙丁 鱼罐头,身躯一个挨着一个,首尾相依相接,令人愁思顿起,人世间最底层的贱民,竟是这 等睡相。男号如此,女号可以想象,我难以预料我妻子张沪的病弱之躯,能否经受得住这种 苦难,能否把这条苦难的驿路走到头!或者说这条路就没有头,像一首无休止符号的悲怆乐 章,不知哪儿才是脱胎换骨的彼岸,哪儿才是这首苦难乐曲的终止。
  姓汪的老头大概前列腺有毛病;一夜起来解小溲几次,有一次他见我靠壁静坐,曾提出 互换位置叫我在他的地盘上睡一小会儿,我谢绝了他的一片好心。和在公安分局的拘留所一 样,帐篷里也不关灯,一只偌大的尿桶摆在靠近帐篷门帘附近的地方,不时有尿碱臊气钻 鼻。除我之外,那些老号们睡得都很香,似乎他们的鼻子对这混浊的臊臭之气已经司空见惯 了;间或有人起来哗哗地撤一泡尿,帐篷里依然是座不起波澜的死城。
  倒尿桶差事按铺位轮流。按道理讲,一个星期以后才能轮到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刚来的 新号,值班班长点名要我去倒尿。这倒挺合我的心思,因为借机可以到帐篷外面去透透新鲜 空气。吃早饭了,粥桶放在尿桶摆放的地方:在这“蒙古包”内,“装车”和“卸车”在一 个地方,食物装进肚子,黄尿排泄出去。但是,队长讲起人道主义来却毫不含糊,饭罢那面 孔黧黑的管教干部发布命令说:“政府对俘虏都讲人道主义,对你们也不例外,今天上午给 你们衣裳消毒,用蒸锅蒸煮虱子。带来衣裳的换衣裳,没带进来衣裳的,围上棉被。快入 ‘九’了,别着了凉闹感冒。”
  一声令下,纷纷脱衣。有衣可换的抛出自己的脏衣裳,没衣裳可换的围被而坐。在一片 混乱中,邻居汪老头对我耳语道:“这是摆花架子,棉被缝里都成了虱子窝,煮衣裳有屁 用?”说着,他从棉絮上捏出一个大黑虱子,放在掌心里让我看。“瞅!喝血喝得像口小肥 猪了。”
  “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我说。
  大值班发现我们在交头接耳,立刻说道:“你们昨天就搞窝窝头的拉拢,今天又搞啥名 堂哩?”
  我忙扭回头坐直了身子。
  那汪老头儿一伸巴掌:“没搞什么拉拢,我让他看大个儿的黑虱子!”
  大值班伸头看了一眼:“捏死它!”
  “这是棉被里边的。”老头儿说,“是不是把棉被也拿出去冻冻!”
  有人说:“虱子不怕冻。”
  又有人说:“去晒棉被,我就得赤身露眼儿了。”
  “流氓— ”值班班长训斥同类道,“政府为我们蒸煮衣裳,已经是为我们健康着想 了,别扒着房檐上房,不知天高地厚。都坐好,现在我们开始认罪守法的学习。”
  于是周而复始的学习开始。穿衣裳的和往常并无异样,披棉的像一个个披袈裟打坐的和 尚。后来,管教干部觉得这实在有碍观瞻,给那些只有一袍一褂的人(大多属于盲流犯罪 的)发了一套黑色棉祆棉裤,说是到了劳改单位后还要把棉衣钱扣回。
  不管怎么说,寒天送衣还是解急的行动。结合实例,“感谢政府关怀”和“一定努力脱 胎换骨”之声,在帐篷里不绝于耳。
  帐篷内透骨奇寒,我不属于无衣之列,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赶大车人披着的破皮袄。老母 亲曾告诉我,这是我姥爷穿过的,几十年的风蚀虫蛀,破皮袄的板面已经脱落,老母亲怕我 冷,在灯下一针一线把那些残破的皮块连结成一体,外边罩上一层黑布面儿,在帐篷里的同 类中还不失为衣着体面人物,乱茸茸的毛皮中是藏虱子和窝生虮子的好地方,因而坐在那儿 打坐念经,浑身不断发生搔痒。我自知这件破大氅已经是虱子繁衍子孙的大本营,几次想过 要扔到帐篷外边去,但始终下不了决心。我不是惜怜这破皮板子,我是惜怜老母亲的心!
  唐代诗人盂郊留下名篇《游子吟》。诗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件爬满虱子的破皮袄上,凝聚着母亲的心血, 母亲的眼泪。因为她不是为出行的游子缝的这件破皮祆,而是为发配劳改的儿子,缝就的这 件衣裳。
  更有纪念意义的是,这件破皮祆,成了我身为囚徒的象征。有一天,值班班长传下指 令,上午免除学习,排队去照像。在收容所照哪门子像,我真是太幼稚太不识相了,公民有 公民的档案,罪犯有罪犯的档案,在公安分局的拘留所,我的手蘸满黑墨按上了手印和掌 印,留在那张白纸上的活像一只粪叉和狗熊爪子,那是为了罪犯手印存档用的;在土城照像 当然也不会例外,是为这些另册公民编撰另册档案而用,果然不出所料,当我排队等候在一 间红砖房之外时,值班班长拿来一叠长方形纸条,上边没有姓名,只有阿拉伯数字的编号, 塞到我手里的数字是273,这就是我在特殊档案馆里的姓名和编目。我仿照同号的办法,用 大头针把这个号码别在我破皮袄的胸膛部位,这一霎间,我觉得自己似乎是等待枪决的死 囚,已经和人类诀别,惟一不同的是押赴刑场的死囚草标插在背后。这个号码虽只是轻薄的 一张纸条,压在胸口部位却无异于沉重磨盘,在磨盘下的我,可能被绞成肉泥,挤成粉齑。
  “273号!”值班班长呼唤着我的代号。
  “有。”
  “进来照像。”
  出于习惯,我拢了拢头上乱蓬蓬的头发,走进那问红砖房。没有座位。没有木凳。我背 靠着砖墙颓然而立。没有镜子,因而无法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我知道此时的眉字之间, 一定凝聚了卑琐和凄惶。我在青年时代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许多著作,其中一部名叫《死 屋手记》的长篇扉页上,印着陀翁面部的特写照片。他半低着头,脸上沉沉的忧郁,那是一 幅死囚等待死刑来临之照。想到陀翁的脸,我心头似乎轻松了些,尽管我也是等待发配的囚 人,但毕竟不是等待断头,我还能像蝼蚁般地活着;活在这混沌不清的世纪,活在这知识分 子欲哭无泪的年代!
  这次照像给了我很强烈的精神刺激。使本来就忧郁的我倍增了愁楚之情。记得,有一次 收容所全体人员集合,几百号人排在帐篷之间的空隙上听劳改干部训话。我正低垂着头想心 事,有人偷偷拉我的破皮祆袖,回头一看,是在来收容所的路上帮我扛着行李的盗窃犯张啸 虎。他悄声地对我说:“别耷拉着脑袋和老二算账。愁也是活,乐也是活,你就是有天机妙 算,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哩!”
  “谢谢!”
  “听说快要发配了!”
  “去哪儿?”
  “远到中苏边界兴凯湖,近的地方也许在市郊。全看命了。”
  “女号呢!”我想起了张沪。
  “没听说。反正不会跟你去同一个劳改点。”
  “碰巧了也许会… ”
  “没那么善心的菩萨,别做梦了。”
  “万一… ”
  “我是‘二进宫’了,对这里边的事门儿清。女号不是去通县‘小五金厂’,就是去清 河农场。那儿是大劳改农场,里边关着万八‘五毒’呢!”
  我仍怀有侥幸之心:“就没有照顾一下的可能?”
  张啸虎低声笑了:“雷公打豆腐,无产阶级专政还讲照顾夫妻?要是那么慈善,何必送 你俩进土城收容所?”
  众目睽睽,身旁有耳,我不敢再多谈什么,便朝他点头致谢(后来,他被送往北国边界 兴凯湖改造)。在我的记忆里,迈进劳改队的门坎,走进大墙墙圈之后,他是第一个为我指 点迷津的朋友。他说的“愁也是活,乐也是活”,给了我一点阿Q式自我平衡的本领。古来 早就有“逆来顺受”的喻世名言,他只不过把它更加具体化了而已。
  另一个对我有影响的人,是个右派同类。他名叫徐恭瑾,原是中央戏剧学院声乐系教 师。他在土城的任务是指挥各个号篷里等待发配的人唱歌。徐脸庞消瘦,下巴颏尖尖,但却 有一双圆而明亮的大眼睛。60年代初期,社会还不太时兴留长发,他脑后留了长长头发, 在他指挥“五毒”合唱的得意之时,不时甩动一下披落到额头的散发,无遮盖地显示着一个 落难艺术家的风姿。他年纪大我一轮开外(1960年我27周岁),眼角眉梢布满了中年人早 来的褶纹,尽管他指挥牛鬼蛇神合唱时,眉字间,总要表现出喜悦的神色,但我仍然能看出 亢奋背后隐藏着悲凉,就像舞台上的悲剧角色偶尔也露出欢颜一样。
  记得50年代,我走上北京日报记者编辑岗位时,在文化生活版曾读到过艾青一首诗 作。诗的大意是这样的,那白人的小女孩子明明过着天堂般的生活,却咧嘴在哭;那黑人的 小女孩明明过着极为贫困的日子,却偏偏在笑。由此诗推断开来,“逆来顺受”是人类生存 下去的哲理之一,也并非中国所独有;只不过在世界的一角土城,这种生活哲理得到了强 化,也只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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