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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梅听了,心中一阵发颤。胡说!听高君字、兰辛他们说,商团是阴谋推翻革命政府的嘛。是叛乱嘛,高君宇就是协助孙先生平定过商团的嘛!但是,她没有说,她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紧,一阵阵发抖。这会儿,她只惦记东交民巷德国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高君宁。
“先生,你是什么人?!”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靠后墙的一张桌子那边传过来。紧接着,桌旁一个青年站起身,慢慢距过来,边走边说,一直向着吴天放走去。
“噢—,你就是《诗学半月刊》的吴天放吴先生!”他很激动,也很激愤,“商团勾结英帝国主义,企图推翻孙中山的革命政府,平定他们,合乎民情,顺乎天理,你在这文人报界云集的地方,公然诽谤中国革命的领袖:我怀疑你是不是广州商团的一分子?还是哪个军阀的走狗?”
始终在沉郁中静默不语的评梅,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她看看刚才这个说话的青年,——那青年,没戴帽子,一头青春浓密的黑发,一张英俊端庄的方脸,一副英挺洒脱的身材。他不就是和欧阳兰、夏希他们,一块找她创办《妇女周刊》的那个北大学生黄心素吗?
方才黄心素说出了评梅的心里话,评梅怀着感激祟敬的心情,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正好和那青年的目光相撞了。
评梅赶忙低下了头。
人们在交谈着。争论着。一时间、宴会变成了论坛。黄心素把全场扫了一眼,又朝评梅瞥了一下,接着说道:
“孙先生的辛亥革命,被军阀们腰斩了!冯玉祥的北京政变果实,又被另一个军阀夺走了!但是,国民革命的历史洪流,不是哪一个军阀可以阻挡的!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努力奋斗,首倡的三民主义,终究是要实现的!”
有的,反对这种观点,说他自己是国家主义派,最看不起孙大炮的什么三民主义啦!有的,嚷着喊着,说他要跟民国元勋走到底!
东兴楼雅座里不雅,烟雾弥漫,热气蒸腾,觥筹交错。人声嘈杂。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气氛下,一个一声不响的人,是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评梅,心境凄怆冷寂,神情郁郁寡欢,却格外引起了人们的注目。是她过于沉寂的缘故?还是因为她令人惊奇的风采神韵?
很多人,时不时地偷眼朝她瞥几下。她只是低头不语,想着病中的君宇。
“石小姐!”突然。评梅身后有人低声喊了她一句。
评梅一怔,从沉思默想中惊醒,但她不以为那是唤她。她没有回头,没有动。
“石小姐……”身后又喊了一声。
评梅扭脸看看,咳,是黄心素!
“您是叫我的吗?”她疑惑地问。
“是的。我叫黄心素。您不认识我了吗?我们在陆晶清宿舍见过的呀!”他笑笑,说道,“难道您忘记了吗?”
他笑的时候,那张脸,那双眼,显得很动人,很有神彩。
评梅赶忙歉疚地笑笑,说她没有忘记。
黄心素主动解释了一下,那天研究创办“妇周”时,他所以一直没有发言,是觉得欧阳兰他们办报的目的动机不纯,不愿和他们一块干。他还说他很喜欢,甚至崇拜评梅的诗文。她发表的每一首诗,每一路散文,他是一定要拜读的,而且常有先睹为快、百读不厌的感觉。他说他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她,非常高兴,希望以后能够多联络。他的话还没说完,吴天放走过来了。
“评……评梅!”吴天放喝多了,他已经很有些醉意,说话也不大利落,“你……何必那么孤傲,那么清高呢?”
评梅没理他,头也没抬。
吴天放转到评梅身后,又说:
“昨天。冯玉祥……赶走了吴大帅,今天段祺瑞挤走了冯玉祥。明天,北……京城又是谁赶走谁呢?‘五四’已经退……潮,青年们……为找不到出路而苦闷。你一个弱女子,何……必卷到高君字……那伙危险分子的圈里呢?”
石评梅抬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懂什么赤色不赤色。我只知道高君宇做人比你诚实!比你正派!”
吴天放端着酒杯,身子摇晃着,脸上挂着令人心悸的冷笑。
“评梅,”他说,“我心里可一直没有……忘记你!没改变对……你的看法。我还是爱……你的:你过去给……我的那些信……”
吴天放脚下打晃,说着险些扑到评梅身上,黄心素一把抓住了他:
“你还要来纠缠石小姐吗?你还有完没完?”
本是美酒佳肴,可以尽情尽兴。但是评梅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吴天放。她只感到恶心,屈辱,激愤。况且她近来心情不好,总担心君字的病情恶化。她虽然人来了,心却在医院。
趁黄心素和吴天放争执的工夫,评梅轻手轻脚地走出东兴楼。雇了车,驱车直奔东交民巷。在王府井南口,碰到一个卖花的女孩子,评梅叫车停一下,买了一束红梅,便又匆匆赶路。
到了德国医院铁栅栏大门外,不知怎么,石评梅突然感到有些怕。——她怕走进医院那长长的草坪,怕走进那四处都是白色的医院走廊,怕敲高君宇的病房门。因为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潜伏在她的心底,时时揪她的心!
评梅手那一束红梅,推开门,没有立即往里走。她站在门口,第一眼就是看看君宇是睡,是醒,还是……。是的,君宇是睡觉了,那只戴着象牙戒指的手,放在绒毯外边。枯干的嘴唇,泛着紫色,凸突的眉峰紧锁着,原来苍白的脸,在下午微弱的阳光照射下,愈发显得惨白,没有——点血色。
评梅的心,不仅打了个寒颤!
她走到高君宇的病床前,呆呆地望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她的心,仿佛刀割一般难受。
“君宇—!”她低声的,似乎是在心底里呼唤着他。
然后,她伏在床沿上轻轻地抽泣着,她哭了。
评梅不忍心叫醒他。让他睡吧,让他安安静静地休养吧!养好病,再重新站起来,好为他的主义,为他的事业,去奔波,去经受风险,去冒枪林弹雨,去横刀跃马驰骋疆场:即使倒下了,也比现在这样在病床上,如同行将就木的活尸,要好上一万倍!
一个人,最悲惨的,莫过于死在病榻上。
固然,与敌人交锋,死在枪口下,或是断头台畔,同样是悲惨的。但它是悲壮的英雄豪举!前者令人痛苦,但它惨淡;后者也令人痛苦,但它激烈壮怀!给予人的不仅是痛苦!可君宇呢,他将会给我带来怎样的痛苦啊!
评梅在床前站了许久许久,然后,把那束红梅插到床头柜上的紫玉花瓶里。又从小提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了一句话,——
君宇:
当梅香唤醒你的时候,我曾在你梦境中来过。
评梅
她把这张条子,压在花瓶下,轻轻地退出去。到了门口,刚转过身,只见李大钊、兰辛、邵乃贤、乃贤妻子菊姐,以及陆晶清,已经来到高君宇的病房门口。
评梅一见李大钊,见到曾在女高师教过她,做过讲演的,有如慈父般的大钊先生,她的眼眶里,一下涌出泪水,悲痛地喊了声:“先生!”便向大钊扑了过去。
李大钊安慰开导了评梅一阵,评梅才止住了哭。李大钊请她随他们一块进病房,再看看君宇。一来,先生约请;二来,小鹿也是刚来。于是,评梅便留下了,一块进了病房。
这时高君字醒了。他向李大钊报告说,他的病情大有好转,请他们放心;特别是大钊同志事务繁忙,以后不要再来看他;有兰辛、邵乃贤夫妇、评梅小鹿他们来,通通外面的情况,也就可以了。
君宇急于想知道北京政变后的局势发展,李大钊怕他过于劳累,只简单地谈了谈。
李大钊说,北京政变后的局势,如此恶化,是冯玉祥始料不及的。他发动北京政变前,张作霖答应奉军保证不入关,可是等到冯玉祥推倒曹吴以后,他便挥军西进,重兵入关。段祺瑞害怕孙中山北上,利用了冯玉祥政治上的动摇不定,急急忙忙赶到了北京,宣布就任临时执政,宣布维持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特权,取得他们的支持,与孙中山取消不平等条约的主张相对抗;召集所谓善后会议,抢官抢权,分赃攫利,与孙中山召开国民会议的主张相对抗。现在的北京,已是段张的天下,冯玉祥看大势已去,宣布辞职下野,先是退居天台山,最后又移住张家口。
李大钊一面介绍情况,一面习惯性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他看看高君宇苍白的面庞,很激动气愤,但是显得很疲惫。他最后说:
“中央决定:应该首先召开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和段祺瑞的善后会议作针锋相对的斗争。中央责令我们北方区执委会①协助孙中山先生,尽快进京主持召开这个大会。可是…中山先生的病情。令人担忧啊!”
①1924年底,中共北方区执行委员会成立,李大钊负总责,高君宇被推为负责人之一,主管宣传工作。
一时间,屋里沉寂了。雪白的病房,仿佛使空气也变得凝固了。
大钊告诉他们:孙中山先生态度很坚决,决定后天——12月31日——除夕,抱病进京!我们要通过国民党北京市党部,来发动北京市民、学生,到前门火车站欢迎孙中山,造成一个浩大的声势。
高君宇听了,坚决要求提前出院,带领学生、市民去欢迎孙中山。李大钊同志因为高君宇的病刚刚有点好转,远没有痊愈,更谈不上恢复健康,因此坚决不许。
这时,医院的一个德国大夫克利,进来说,高先生不但不能出院,就是病好以后,也必须静养半年,不然后果难以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