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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穷人家传来了兴高采烈的喧闹声,两口子奇怪地想,这家人穷困潦倒,平时连饭都吃不饱,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开心呢?两人就爬到墙上去看个究竟。隔壁的穷人没有钱,却有12个孩子,吃年夜饭这天,全家人喝完一大盆稀饭后,一大群光着屁股打着赤脚的孩子嬉笑着把父母架在膀子上,在院子里到处跑,一家人欢天喜地好不热闹。富人家的两口子在墙上见穷人家的年过得如此开心,不禁伤感地叹息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有段时间,我出了麻疹,全身长满了晕红的斑点,我祖母用厚厚的棉被把我盖上,整日整夜守候在床前,不断祈求家神要呵护我。为了清除屋里的污秽之气使我早点好起来,她不停地往一个火盆里焚燃添加的柏枝。我的床头摆满了绿色羽扇似的柏枝,只要一呼吸,一股浓烈的柏枝味就直冲全身,以至于有时候被呛得需要咳上几声。柏枝在火盆里不时噼噼啪啪地响着,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青幽的烟雾,当门窗上的亮光漏进来映到柏枝上时,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些来自天堂的灵物,上面泛着的奇异绿光,形成了一种阴森的美,它让我惊讶不已,并且感到恐惧,我总是怀疑柏枝背后隐藏着高深莫测的东西,这种东西一定是高雅而可怕的。有一天,我祖母偷偷找来了一位桑尼(巫婆),她念上几句莫名其妙的咒语,往
嘴里含点净水喷在柏枝上,然后在床前跳了几圈,跳完后,她在外面向祖母神秘兮兮地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我问祖母自己的病快好了没有时,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家族的历史低吟
东关村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戚。绝大多数村民属于我的父系家族阿布和母系家族净托,此外尚有几户后来迁入的周家人,都是阿布、净托的姻亲。
20世纪70年代初,东关村叫东关生产队,属七河公社。据说明代时有七支和姓家族居住于此,故而得名七和,后改为七河。七河在纳西语里被称作布库,意为山梁环抱之地,除主体居民纳西外,这一带还居住着白、汉、苗、彝、傈僳等民族。
东关源于明代纳西土司修筑的邱塘关。现存最早的纳西人汉语诗歌为明代丽江第六代土司木泰撰写的《两关使节》:“郡治南山设两关,两关并扼两山间。霓旌风送难留阻,驿骑星驰易往还。凤诏每来红日近,鹤书不到白云闲。折梅寄赠皇华使,原上封章慰百蛮。”诗中提到的两关就是邱塘关的东、西二关,关隘被毁后,东关、西关成为关坡下阿诗场村和橄肯村的汉文名称。
徐霞客于1639年农历正月二十五日到过邱塘关,应纳西土司木增之请,他从鸡足山悉坛寺前往玉龙雪山之麓的福国寺。在峻石累垂、大河滔滔的锁钥重地邱塘关,徐霞客看到关口处有三楹房宅,中间的房宅外立着两个威猛的石狮,不远处的山巅有一座风水塔,这是木增的祖父木旺于万历十八年(1590)修建的觉显复第塔。从七河坝往邱塘关,可走大路和小路,徐霞客走的是靠西的小路。
阿布家族曾有过一本家谱,“文革”开始后作为四旧之物遭到清洗。据族中的老人说,阿布家族是从丽江坝的白沙迁移到阿诗厂的,后来,有一部分阿布人又从阿诗厂迁到了橄肯及其他村庄。
阿布家族史上最显赫的人物是一个小名叫小宁安的武将,此人武艺高强,善使一杆铁枪,据说他用铁枪往漾弓江一撑,便可像飞鸿般跃过江去。在清朝咸丰、同治年间的云南乱世十八年中,他为清廷屡立战功,官拜二品副将。
我的五世祖和雄是橄肯村的阿布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返回到祖居地阿诗厂以牧羊为生。和雄育有五子三女,我曾祖父和国安是老二,他从数十里外的鹤庆县大板桥学得铁匠手艺,成为一名铁匠。幼年时,我常在祖宅散发着浓烈稻草味的草楼上嬉耍,黯黄色的大草垛旁,放着一些祖传的打铁用具,其中有一个长形的土制鼓风器,当我拉动风箱,一股风便会蹿出来,拂起几根稻秆,偶尔,上面歇着一只小纺锤似的缩在稻叶间的稻苞虫。
曾祖父育有三男一女,我祖父和寸仁系长男。我祖父是个能干人,以勤劳和良善闻名于阿诗厂,他赶过马,打过铁,掌过水碾,会做多种酿酒的酒曲,并略识几个汉字。他赶马那阵子,家中养有五匹马,其中有一匹叫“乌嘴”的良马;20世纪40年代末,他为村里守过三年的水磨,这座遍披松风水月的磨房直到我离开东关村时尚在使用,我对其最深的印象是常有成群的白蝶和黄蝶在周围曼舞。1960年,作为农业合作化积极分子的祖父因饥饿致死,在此之前由于无法理解现实他的精神就已崩溃,临死时,他极想吃一小块红糖,让我父亲去找,结果父亲到处去找也没找到。在那前后,一百多人的东关村饿死了四十多人。抗日战争胜利前夕,一架画着鲨鱼牙齿的美国飞虎队战斗机坠毁在了阿诗厂东山背后的忠义村附近,一个叫东文灿的大东巴带走了几具美国人烧焦的尸体,闻风而至的乡民则瓜分了失事飞机,我祖父当时抢得一块上好的飞机铁,回家后亲手将其锻打成了一把锋利的宽边快刀,这把刀,是我记得的祖父唯一的遗物。
我曾祖父的铁匠手艺在我高鼻深目的二祖父和金廷的手头被发扬光大,他成为七河坝著名的铁匠。抗战爆发后,二祖父加入滇军第六十军步行前往抗战前线,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在我幼年时,他是村里的放羊倌,我常跟着他去放羊,山光空明,碧天浩瀚,我们吆喝着一大群白山羊和黑山羊慢慢进了黛青色的高山。极其疼爱我的二祖父有一个半身瘫痪的老婆,即我的二奶奶,几乎所有白昼,。(/t//xt|小//说/天堂)
第49章 灵光消逝的祖地(2)
她像蛇一样蜷缩在屋檐下,不时发出几声郁郁寡欢的呼告。她的下半身几乎不能动弹,嗓音如哑巴一般含混不清,皓若玉板的脸庞可怕地扭曲着,双手像帕金森症患者似的颤抖。二奶奶年轻时是七河坝的大美人,有着沉鱼落雁的容颜,我二祖父最风光的时候曾为她镶过一颗金牙,一代红颜,不料却变成了这副令人揪心的模样。据一些人说,二奶奶是被毁于诅咒。一次,政府派来个放映员为东关村免费放映一场电影,电影结束后,放映员突然发现自己带来的棉被不见了,便悲伤地向人们哭诉这是他唯一的一床棉被,希望拿走的人交还给他。这位可怜的人儿甚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已,他坚信偷棉被的人一定就躲在看电影的人群中,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人把棉被还回来。放映员于是被激怒了,第二天,他做了一件纳西人认为是最歹毒的事,他不停地对一个陶罐说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诅咒那个偷棉被的人,然后向神灵祈求惩罚这个人,完了,把陶罐深深地掩埋在地下。偷棉被的人正是二奶奶,几年后,她便莫名其妙地瘫痪了,成了一个生不如死的怪物。
净托家族比阿布家族更晚来到阿诗场,这个血脉旺盛的家族像一棵黄花繁密的大树福祉深远,族中多英敏俊朗之人。在净托家族中,我母亲家的血统是最不显达的,从我外曾祖父和玉合算起,四代单传,每代只有一个嫡出男丁。
净托家族的墓地背靠龙翔凤翥的山屏,形局雍容,气象钟灵。墓地上青松葱茂,松液的芳香在林间飘忽,阵阵天籁噙满了天光,镶着拱形大理石墓碑的坟墓郁郁累累,墓前大多立有两尊顽皮的石质小吉狮。历史上,纳西人长期沿袭拾骨以松枝瘗之的火葬习俗,至乾隆元年(1736),一个叫和悰顺的乡绅用土葬安葬老母,纳西人方首次实行土葬。嘉庆二十五年(1820),丽江知府王厚庆大力推行汉化政策,许多纳西人被迫接受土葬,到光绪年间(1875—1908),除少数山区外,土葬礼俗在丽江基本上取代了火葬。从墓碑上的铭文来看,净托家族最早被土葬的人是和茸,此人生于乾隆年间,殁于道光年间。由此可见阿诗厂是丽江较早实行土葬的地方。
自天而降的精气
祭天是纳西人最大的风俗,作为自古以来就祭天崇祖的子民,过去,阿布家族和净托家族都有各自的祭天道场,它类似于一处使族人接受施洗的家族教堂,弥散着敬畏与感恩的隐秘慈光。祭天仪式分为大祭天和小祭天,大祭天又叫春祭,在正月举行,历时三天,小祭天又叫秋祭,在农历七月举行,历时一天。
祭天道场里,长着许多直刺青天的高大古柏。柏树为常绿乔木,木质坚硬,叶片呈细鳞状,光晕寒绿,树干略染浅红,有少量球形果实,它匀称修直风姿高朗,被纳西人认为蕴藏有某种神性。纳西祖先说,有柏树的地方就可以住下来。一首祭天古歌颂道:“在天地之间,柏神出现在中央,生长在高岩上的柏树,是天和人的舅父。四周由柏树来围绕,青天才变得不摇晃,葱绿的柏树长出千个枝丫,人类的福泽才会千年永驻。”
祭天道场里庄严的古柏融结了阿布家族和净托家族一代又一代的精气,树上婆娑的枝叶淡淡地散发着醇香,灌满了崇高的洁气,这些大树在1958年大炼钢铁的热潮中被砍伐殆尽。
旧时,春祭的第一天上午,穿戴洁净的族人需焚燃细叶杜鹃枝和艾蒿枝在自家的宅院和田地里除秽。下午,各家分头搓制祭香,清洗祭米。祭香的香末由香树叶晒干后舂成,用白棉纸裹卷在松木香轴上,外面贴上喜庆的彩条纸穗。每户除了搓制无数小香炷外,还要搓制两米左右的三炷大香。
第二天天明时,各家参加祭天的人背着祭篓祭香前往祭天道场,沿途普洒青松叶。进入祭场后,祭祀东巴在北方的祭台上插神木,神木高约三米,象征天祖朱劳阿普的黄栎木被插在左边,象征地母衬恒阿祖的黄栎木被插在右边,象征天舅蒙汝夸洛的柏木被插在中央。接着祭祀东巴分别在天祖、地母、天舅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