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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12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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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现在一些“成熟”或者“成功”的作家们,开口闭口已经没有文学这个词了,甚至以曾经当过文学青年为耻,我有时候一不小心和他们说到文学,他们就会立即摆手打住,说我们不说这个,我们不说这个,好像我犯了大忌。他们还有一个专有的词汇来嘲讽现在开始写东西的人:“不就是个傻X文学青年嘛”,似乎他一出生就是个作家,没当过“青年”。
  好了,你们都不是文学青年,我还是,而且是个文学老青年,就怎么着了,过去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我在哪里都这么说,公开地说,你们就笑话我吧,我就是个傻X,不谈文学,不写诗,我干吗和你们一起玩?


背阴处的残雪(外一章)
■ 伊 甸
  它是极度忧郁的,甚至是沮丧的。我不知道它内心有多少悔恨。当初它是何等骄傲地从天空翩翩飞临,浑身散发出贵族的高贵气息和童话的神秘气息。孩子们仰望它的时候眸子里闪耀着晶亮的光,仿佛是迎来了天使。一些让人心旌摇动的形容词是专门为它准备的:除了高贵和神秘,还有纯洁、美丽、优雅、飘逸、温柔、诗意……它最初降临到大地上的时候是充满梦想的,甚至它就是梦想本身。
  它曾经庆幸自己没有像那些倒霉的同伴,一落到地上就被人毫不怜惜地践踏;它庆幸自己躲开了河流,没有像落进河水的同伴那样刹那间变得面目全非;它甚至庆幸自己没有被孩子们堆成雪人,雪就是雪,人就是人,雪人——雪不雪人不人的算是什么呢?况且,人是那么地卑微、卑俗和卑贱,整日忙忙碌碌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它在人们忽略的地方逍遥自在,以嘲讽的眼光睨视着世间的俗物。
  当路上的雪和屋顶的雪都开始融化的时候,它起先有点幸灾乐祸。屋顶的雪变成水丁丁冬冬地流下来,它嘲笑它们是苦中作乐,强颜为欢。但渐渐地,它发现事情有点不妙了,它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原来丰盈饱满的躯体变得瘦削和空洞,身子里面像被抽掉了什么。接着,经过黑夜里寒冷的折磨后,它又变得莫名其妙地坚硬,就像顽固不化的石头。随着大批同伴的消失,它终于有了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它发现自己是那么孤独,偌大的世界,热热闹闹的万物,谁也不理睬它,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就好像世界上根本没有它似的。它开始绝望并且越来越绝望。它突然羡慕起那些早已找到归宿的同伴,特别是一落到大地就和水融为一体的幸运儿一一融为水,就有了水的活力,水的美,水的永恒。而像它这样在背阴处慢慢地融化,融化后就会被尘土和阳光吸干,了无痕迹,好像它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它的灵魂在它的躯体消失之前就死了,它越来越蜷曲身子,显得刀口样地卑微、卑俗和卑贱。它已无力拯救自己。由于它内心的阴暗,它错过了别人来拯救它的机会。现在,它在那儿作最后的喘息,到了如此悲哀的境地,它投向人和世间万物的目光依然是冷冷的。
  
  壶口瀑布
  
  零下15度的严寒中,我在宜川叫了一辆车,直奔壶口瀑布。这是12月的清晨,一路上见不到一辆车,见不到一个行人,山坡上见不到白云般飘浮的羊群。除了汽车轮子摩擦水泥路面的沙沙声,大地如此安静,仿佛万物都在冬眠。我想,我是在一年中最适合叩访壶口瀑布的时候来到了这里,因为只有在寂静中,人才能真正用心灵去感受事物的独特魅力,而喧哗足以像海啸一样淹没所有大自然的风景和内心的风景。
  车快到壶口瀑布时,我打开车窗,一股寒气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好在我用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只北极熊似的。这时我听到了一种仿佛来自地下的雄浑厚重的声音,我知道那就是瀑布的声音。下车后,我发现还有比我来得更早的游客——三位比我年轻的男子。瀑布本身是男性的,它的美,它的力量也是属于男性的,我想它对于男性的吸引力肯定大大超过对于女性的吸引力。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幅画:在壶口瀑布的背景上,点缀着两个撑着遮阳伞忸怩作态竭尽艳俗的年轻女子。这简直是对壶口瀑布的糟蹋!如果换上两个气质超凡脱俗的女子呢?也许画是耐看了,但总是不太和谐。瀑布和美女——这刚和柔的距离实在太大,把它们放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
  应该有一个高大伟岸的神威风凛凛站在瀑布之上。
  主宰黄河的不是有一个叫作河伯的神吗?但河伯在我们脑海中的印象是如此模糊,既不凶悍也不慈祥,既不威猛也不潇洒,倒像一个憨厚的和事佬。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希望他摇身一变,变得像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普赛东那样凶猛,像战神阿瑞斯那样狂暴,像万神之王宙斯那样手握雷电,以不可企及的高贵、庄严和威武主宰一切!
  壶口瀑布,你喂养了多少男人的野心和妄想!
  现在我来了,难道我也想把壶口瀑布装入自己的胸中,让它化为野心和妄想吗?
  上游的黄河水从容地镇静地流淌着,到了接近壶口瀑布的地方,由于河床骤然变窄,河水一瞬间变得无比暴躁和野蛮,它本来是成千上万头性格温厚的黄牛在悠闲地漫步,突然变成一大群疯狂的狮子,一齐张大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谁能阻挡得了这不可一世的气势?不要说人不可能,神也不可能。谁硬要阻挡,它会以一种更暴烈更残酷的方式来复仇。
  那么,我能从壶口瀑布那里得到什么呢?我想把“野心”和“妄想”这四个字改动两个字:把“野心”改成“野性”,把“妄想”改成“梦想”。充满野心和妄想的男人是可怕的,这样的男人造成了历史上无数血淋淋的残杀:黄帝和炎帝之间的残杀,秦国和六国之间的残杀,唐初李氏兄弟之间的残杀,李白成起义军内部的残杀……这些野心和妄想,这些野心和妄想导致的残杀,离壶口瀑布都是近在咫尺!
  而野性,是人性中一种适当的必需的放纵,它拓宽了生命的开阔度和自由度,但它的开阔是对万物万象的包容,它的自由有一个界限,那就是别人的自由。梦想,是人对至真、至善、至美的仰望,是一种试图向至真、至善、至美接近的心愿,有了这样的仰望和心愿,一个男人便坏不到哪儿去。
  原本遥远的壶口瀑布,不仅在地理上,也在心理上和我一下子缩短了距离,我们之间是如此亲近。我真想伸出手去抚摸它,就像抚摸自己的兄长和父亲;它也用它的浑厚的歌声在抚摸着我……


不倦求索的诗人
■ 李 成
  我很早就知道杜老的名字,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读到北大出版的《新诗潮诗集》,发现其中有杜老的两首诗:《秋》及另外一首,便很惊奇,以为这样一位早在四十年代即已成名的老诗人而能有新作厕身新诗潮,其艺术生命力和创新精神着实令人钦佩。后来,我又买到了一本《九叶集》,集中地读了他的一组诗,对其艺术成就便更加崇仰。
  没想到的是,事隔几年之后,我便与他结识并和他有一段交往。那是九十年代中期,我分配到新华社某部门工作,有一天坐在宿舍里,闲来无事,翻阅单位里的电话本玩,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杜运燮”跳入我的眼帘,我觉得很大可能便是我所知道的那位“九叶派”诗人。一个电话打过去,果真如此,诗人告诉我他的住处,竟然与我住的是同一个大院!我便提出要去拜访他。几天之后,我去叩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个子不高而红光满面、精神瞿烁的老人,让我感到惊异的是,杜老的声音非常清脆、洪亮,不像一个已退休多年的老人。他把我引入门口的书房坐定,我们便谈起各自的情况。我提到他带有南国口音,问他是不是福建一带人,他说是的,但他出生于马来西亚。诗人告诉我他的大致经历,四十年代在西南联大上学,师从闻一多;文革期间,发配山西当了两年农民,然后回到新华社直至退休。诗还在写,但不多。从年轻时候起就喜欢奥登。手头正在编一本《西南联大现代诗抄》。整个谈话过程中,他都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平静地望着我,那双眼睛也不像老人的眼睛,而是一片澄澈安宁的热带海,平和的表面下藏着睿智与深深的激情。
  告辞时,老人转身从别的屋子拿来一本诗集送我。这是一本以“霹雳文艺研究会”的名义印刷的诗集,薄薄的不到一百页,所收的诗都是写海外游历的,尤以写他的出生地马来西亚的居多,以第一首《你是我爱的第一个》作为书名。我回来后一次次地翻读这本小诗,被诗人那浓郁的乡情所打动,也为整本书中所洋溢的异域风情所吸引。我以为这些是他最好的诗,许多可称得是优美隽永。他说他正如龚定庵的诗所说的:“半生中外小回翔。”我很羡慕他有海外的经历。
  大约过了两个月,我又给杜老打电话,他告诉我,我留下的作品还未来得及看。但他嘱咐我要多写。他引用巴金的话说:“只有写,才能写。”并把这个“能”字咬得很重。在这之后的一个月,我才得以去拜访他,这一次,他跟我谈得最多的是他的好友、诗人穆旦,在言谈中,对他的早逝深致惋惜。我听后,久久沉默,深为诗人之间的情谊所感动。杜老一边说,一边又从别的屋子拿来一本《穆旦诗选》送我,并且告诉我,他正在整理《穆旦诗全集》,一旦编成,再送我一本。我提到我不久前读到他的散文《热带三友》,说写得如诗如画,我很喜欢,诗人才说起也有人建议他将过去的散文集《热带风光》及其他散文整理出来出版。临告别时,他拿了一本诗集,说是几位朋友帮他印的,送我翻翻。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自印的小开本诗集,却非常厚实,书名叫《杜运燮诗精选100首》。我知道这是杜老一生诗创作的精华,对于我这样一位喜欢他的诗的人来说,殊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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