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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茶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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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夫又摸了老半天胡子,皱眉道:「英儿这孩子却是伶俐,只是终非曾家人,贤侄也老大不小,古人云;三十而立,贤侄也到而立之年,首要当先顾及曾家香火,发扬曾家医术,又何需外人。」
这却是典型的门户之见,其实莫说是在这杏林,天下但几称得上手艺绝活的,哪个不是如此,封闭自守,传内不传外,到现今也不知有多少好本事都成绝响,曾大夫心中虽不以为然,面对长辈却总不好表现出来。
诺诺了几声,又道:「许伯父教训得是,小侄看家的本领自是不能外传的,只是英儿随我多年,无亲无故,若无一点本事,将来也不能自立,小侄这回带他出门,也算对他尽了心,至多一年便回来,到时还要托许伯父说门亲事,以继我曾家香火。」
这话自然是敷衍的居多,曾大夫心中暗付他这一走回不回来仍是不常的事,只是许大夫到底心思没他这般活络,昕了曾大夫这番话竟是一脸的老怀大慰,点点头道:「贤侄懂得这般想,也是长进了,令尊令堂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他这话中意思,便是指曾大夫当年不懂事,跟着江湖人跑得无影无踪。把父母生生气出病来,没几年便过世了。曾大夫一直心中愧疚。这时教人当面说了出来,心中自是不好受,只恨当年自己年少轻狂,对这位关爱他的长辈却说不出话来。
许大夫看曾大夫不说话,便当他把教训听了进去,忍不住又唠叨了好些时候,听得曾大夫快要打瞌睡,他才摸着胡子慢慢道:「这样,保和医馆前日刚从湘西购进了一批药材,钱款一时难以周转,贤侄手中的药材老夫至多只能拿下小半,便按市价的七成算,这房子老夫也能帮着照管一年,闲着怪可惜,莫如租出去,还可给贤全赚些小钱,贤侄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曾大夫只要他不再说下去,不管什么都应好。其实回春医馆的药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品药材,市价的七成这个价确是低了些,可曾大夫只想快些脱手,总好过扔掉,别说是市价的七成,便是五成他也应下来。
许大夫见他应得爽快,心中又有些悔意,只觉着这价似乎还能再低些,但是话已出口,他与曾大夫又有伯侄之谊,也不好再说了,便要来笔墨开出一张药单,算出钱款,嘱咐曾大夫在两日内备好,两日后他便来付款取货。
曾大夫还得干恩万谢地把这位老人家送走,送到门外,看许大夫走得没影,才转身进门,还不曾把脚踏进门槛,英儿便气呼呼地回来了。
「师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曾大夫见他脸上气得红红的,煞是可爱,忍不住在他面颊上捏了一把,笑道;「可是被那同仁医馆李大夫的铁公鸡嘴给啄到了?」
英儿跑进屋里倒了杯茶,咕噜噜一口气灌了下去,才气鼓鼓道:「您还说,您明知道那同仁医馆的李大夫是咱安阳城里出了名的铁公鸡,您还让我一个人去跟他讲价。可恶,师傅,您知道他开价多少?」
英儿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根手指。
「市价的三成,我呸,他当咱回春医馆是卖垃圾啊,哼,当时我就跟铁公鸡吵了一架,嘿嘿,那只铁公鸡是个大结巴,他哪吵得过我啊,我一边吵一边跟他讲价,我先说九成,他就说四成,不成咱接着吵,吵得我嘴都干了……师傅,我还要茶……」
等曾大夫又倒了一杯茶来,英儿喝了大半,才得意洋洋接说下来。
「后来我们为六成还是七成争了大半天,总算让我给吵赢了,师傅,是七成,那只铁公鸡按市价的七成把咱的药材收过去,不过咱医馆的药具、药柜却得白送给他,嘿嘿嘿……师傅,我都盘算好了,药柜太大,反正也带不走,他要便给他好了,咱医馆里的药具大都不值钱,只有铜舂、锅秤值些钱,索性带走得了,叫那铁公鸡干瞪眼去。」曾大夫一双细眼瞪大了,望着英儿吃惊道:「七成,你竟能跟铁公鸡把价讲到七成!」英儿立刻垮下脸,道:「师傅,您是觉得我把价讲少了,还是觉着我没本事把那只铁公鸡的毛拔一根下来?」
曾大夫干笑几声,忙道:「当然是英儿太能干才让我吃惊了,将来英儿一定是比我还要好的大夫。」
一句话教少年的脸由阴转晴,当下笑了开去。
接下来便是将所有的药材都备好,只是谁也没想着便在这要关门的当头医馆反倒忙碌起来。
「徐大伯,您这腰年轻时闪过,没治好,落下了病根,上回我不是嘱咐您莫要再做那劳力的事儿,怎的不听,这回可发作得狠啊……」
老人家一脸的皱纹,苦哈哈地道:「唉,我家娃儿不在身边,光留了几个小的让老头子我养着,没法子啊,不干活哪有饭吃。曾大夫你人好,少收老头子几个诊金便是好的了。」
「徐大伯,您这样子下去病可难好,这药方您拿好,让英儿给您抓药,您的大孙子也该有十岁了吧,回头把他带来,我教他一些推拿的手法,以后让他常给您揉揉,也能让您好受些。」
「好,好……会大夫你人也不错,这一走便真是可惜啊。」老人家扶着腰颤颠颠地抓药去。
曾大夫揉了揉额头,觉着有些累了,取过已有些微凉的明前茶喝了一口,正打算休息些时候,便又有人来求诊。无声地叹了一声,曾大夫只得又打起精神来。
这几日,医馆里突然忙了起来,原来是附近的街坊邻里都听说曾大夫便要走了,便都赶着来瞧病,其实大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平时忍忍也就过去了,待到忍不住了才来找大夫,虽说曾大夫早上不瞧病、看人收诊金的脾性是怪了点,但比较起来这城北的三家医馆就属这位曾大夫诊金最为便宜,医术最上乘,尤其是那些身上有病根的,此时来求医,若能除了病根便是最好。便是除不了病根,曾大夫的几帖药也能保他们一时的康健。
叫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些原本准备低价盘出的药材,在这几日里用得极快,又教许大夫先拿走了一部分,待到那只铁公鸡来时,药材已所剩无几,把那只铁公鸡气得连毛都竖了起来,扭头便要走,出了门想想又不甘心,回转身来又跟曾大夫砍价,曾大夫本就累极,哪有精力在这上面再跟这只铁公鸡计较,英儿也忙得有气无力,终是没争过铁公鸡。剩下的药材便以市价的五成价格给了铁公鸡,铁公鸡犹觉自己吃了大亏,阴着脸当场就将所有药材打包带走,隔天又来,跟曾大夫议定把药柜、药具也以极低的价格拿下,又过一天便叫人来都抬走了。
短短八、九天的功夫,回春医馆里一下子空荡荡,夜深人静的时候,曾大夫提着油灯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手掌抚过落漆的墙柱,那粗糙的触感夹带着儿时的记忆,猛冲上心头,便是一阵不舍心酸的感觉。咬住了牙,喉咙里却逸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仿若自嘲,他做错了什么……只是爱了一个不当爱的人……昔日名扬天下的赤圣手,竟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要到处躲藏,十年前他还有一个家能躲,而今连家也没了,他又要躲去哪里?
身体顺着墙柱缓缓滑坐在地上,油灯挨着墙放着,他用双手蒙住了脸,再不能维持白日里的轻言浅笑,他不愿叫旁人瞧出他的无助与懦弱,更不愿叫英儿轻视了他这师傅,当年的他父母新丧,身染脏病,是那般痛不欲生,几欲寻死,若不是捡着了英儿,若天是当初这不知事的娃儿纯真的笑脸抚慰了他,又怎能去了那厌世之心撑过这些年……
这般想着,他的神思便渐渐飘忽起来,朦朦胧胧也不知是睡了会儿还是想出神了。待他感到身体传来阵阵麻痛,才将脸从手中抬起,眼前明晃晃,竟是天亮了。明亮的光线从门缝窗隙中穿射而过,便似要将人心也照亮般。他发着怔,面上的表情却渐渐缓和,竟有了一丝云淡风轻嘲笑意,罢罢罢,无可留恋,亦无从伤心,一切皆已去,大不了,从今后,他与英儿,踏千山,寻万水,再找一处安宁地,挂一杆医幡,总不至于饿死便是。
想通了,曾大夫只觉着自己这是自寻烦恼来,便要起身,才发觉身体沉重如铅,竟是起不来身,抚额轻叹一声,怎就忘了,这缠身多年的毛病,人都说曾大夫怪脾性,爱赖床,医有方,性凉薄,他们又怎知非是他爱赖床,而是不到日上三竿,他的身体便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听使唤。能医,百病又如何,他终是治不了自己一身心结。
无奈,只能等。终于等来了还在揉眼睛的英儿。
「啊……师傅,您怎么坐在这里?」
「没什么,夜里起来瞧瞧,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曾大夫伸出手,让英儿扶他起来。
英儿怀疑地瞅瞅曾大夫,少年人力气没长足,虽说曾大夫只是中等身形,却也叫他下足了劲才扶回了房里,把被子盖在曾大夫身上,他终忍不住问道:「师傅,您可是舍不得这里?其实我也舍不得呢,昨个儿跟林妹妹说了好些话,总觉着说不完。」曾大夫微微笑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到现在哪有舍得不舍得,总是要走的。英儿,你若是实在不舍,便留下罢。」
「不要。」少年倔起了脸,不言语了。
待曾大夫能起身了,他取出了大约一半的积蓄,带着英儿上了市集,买下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及一些必需品,英儿没驾过马车,觉着新奇,缠着曾大夫要学,曾大夫便教,英儿着实聪明,不过半日的功夫,坐在马车前端,一手拉缰绳,一手扬马鞭,竟也似模似样。曾大夫到屋里抱了两床新被褥,又取了草席,放入马车下的夹层里,又在马车顶上蒙了遮雨的油布,车内放置了些必需品如盐巴、火石、锅盆之类的,便算准备妥当了,就是错了宿头这马车也足以过夜。
次日,不待过午,曾大夫就带着英儿离了安阳城,他怕教祁府的人知道,特地绕道从西城门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快行,谁知尚未走出五里地,马车刚拐入一处树林,就见两帮人拿刀拿剑,正打得热闹,地上已躺了十几具尸体,还有不少人在地上哀嚎,满身是血,显是受伤不轻。
「师、师傅……」英儿没见过这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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