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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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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接了书,老大没趣,就叫了原差去的人,每人四十大板,喝道:“这样没用!假举人拿不着,到拿了个真举人来。无事便罢,若有些口角,罪在你们身上。快放了送他回去!”
  这御史道这新举人是个世家,又有吏部大老作靠山擅自拿放,他决不肯干休。此事不惟丧体面,且有碍官箴我且想个法儿,预先杜绝他才好。须臾想道:“有了。”立时叫书房写了几张告示,飞风发到各寺院,如有停留抽丰过客的,僧俗每人三百斤枷,枷号三个月。又写了告示稿,知会了吏部。那侍郎官儿做到恁田地,要持重养望的,见得事从他起两衙门口角可畏,也自写了一张禁止游客的告示,黏在本衙门口不题。这正是:不愿柴开,只求斧脱。一报还一报,因果无差错。
  这些差人一齐来叫开冷铺门,做好做歹,故意鬼诨,将丁协公放了。丁协公虽然放了,却摸头不着这场冤家从何处起,低头纳闷,且自找寻寓所。一路来,却好遇着了来得,来得叫道:“相公你出来了!”丁协公道:“你从何处来?”来得将错误情款,一五一十说了:“是我体探出来,才到吏部老爷处讨书知会,方才清结。”丁协公道:“这等可恨!同你且回寓所,收拾停妥,商量个主意,再去见吏部老爷,与那御史官儿讲道理去。”
  两个人回到承恩寺,和尚已自将他的行李搬在大门口,把门都封锁,不知去向了。寺门口贴了一张逐客的大告示。自觉不好停留,叫一个人守着行李,他同来得向吏部宅子里来。只见门上也是贴着一张逐客的大告示。他替把门人说了把门的怎敢传禀到来将进去?将几扇大门里面顶将起来。丁协公道:“这光景甚是欠雅,也不必惊动那老儿罢。簇新举人受恁场屈气,莫不是前程有些蹭蹬?这个兆头不妙。也再无颜在南京城中摇摆,快回去收拾起行,过了会试,再作道理。”来得道:“这也说的是。”正是:
  自扫门前雪,休贪上溯船。
  未来休错过,已去莫留连。
  即日打贴行李,过了扬子江,到浦口写了轿马,一行人往北进发。只有丁协公心下总是不快,道:“我止料是徐鹏子来报复,若果是他,受这场屈辱,也不为过。怎么无端无影,受这些人诬陷?这等看将起来,进士是不可不中的。我这进京,凭你钻天过海,设法谋中一个进士,免得受人摧折,再来报复这口气不迟。”从此,一路上又是想着谋为中进士了。
  不几时到了北京,他一寻了寓处,足迹也不曾停,每日东奔西闯,会客饮酒,料也无心看到书上。那晓得他做人滑溜,见事乖巧,通关打窍是他最在行的。况场屋里面,又是轻车熟路,不被人瞒耍,不知不觉进了三常及揭晓那日,也不知弄甚神通,竟中了低低一名进士在榜上了。京报到他寓所,他也是上等的赍发,又附书报子回家。
  他家中热闹自又不同,不必细说。到殿试殿了三甲,是知县行头。在北京张盖坐轿,每日赴观政衙门,欢欢喜喜在京候选不题。正是:
  一朝平步上青云,几个全身娱白首。
  却说徐鹏子受莫推官箝制,不许他开口,革了前程,受了刑罚,发下重监里,勒他偿春樱的命。在他檐下,敢不低头?只有浑家王氏,典衣卖钗,日日送饭与他吃。这莫推官又是有作为的,谁敢在别处伸冤?只得隐忍待毙。整整坐了三年监,直等莫推官升任去了,才寄信与王氏,叫他卖了住房,托个大分上救他出来。王氏连忙写了个此房出卖的帖儿贴了。恰好本地一个乡官,新推北直巡抚,那新任的推官,是他门生。王氏托人将情款与他说了,那乡官道:“既有房屋,不消转卖。我目下正要买屋与相公们看书,就叫牙人合了价钱与我,我去说这情面,包管你手到病除。”王氏老大欢喜,只得自家搬到后门一间余屋住了,将房契送与那乡官。乡官实时发书与推官,推官原看得这宗案卷是个没傝侨的,领了分上,轻轻的把徐鹏子放了出来。正是:
  仲尼旅人,文王明夷。
  数过时可,药到病移。
  徐鹏子出监来,与王氏抱头痛哭一常徐鹏子道:“这丫头不知走到甚所在去,陷我受这几年苦。又不知前生前世与老莫甚么冤家,帮他父母说话,勒要偿命。若不是升任的快,我终久被他磨贬死了。”王氏道:“如今世界,讲不得道理,你只好收伏你的尊性,挨过日子罢了。”
  却说徐鹏子革了前程,毫无生事,却革不退他腹中本领,只得与浑家商量,谋一堂蒙馆度日。即与一个邻老计议,那邻老道:“如今新例不同。邀定学生,就要先生备个东,去请那些主人来批关方妥。我替你一面邀,你却一面备东道之资。”鹏子道:“这也说得是。”随与王氏商量,脱了王氏身上一件青布褂,当了二钱银子,买了些酒果之类,央烦邻老去邀众人。果然一邀也有十七八位主人来了。只见他:
  卖菜的短褂随腰,挑担的破肩连顶。种田的两只泥脚未曾干,算命的一部揸须连口臭。行医的不分苍朮生陈,说媒的开口东张西李。做烧卖的浑身米屑,当厨役的遍体油飞。充皂隶的高步上坐,做里长的尖帽青衣。一个腰弯齐吆喝,两头板凳各高低。
  这几位主人吃了酒果,就批了关。共有十七、八个学生,束修只得十二两,轮流供饭,择期开馆。那日只见也有十一二个大小长短的学生来,又央那邻老去邀那不曾来的学生。回来说道这个供不起饭,那个怕无束修。这个推说学生害病,那个道学生小,路远难行。算来只有七八两银子的束修。鹏子也无可奈何,只得将就坐下。怎见得:这边教”天地玄黄”,那边问”赵钱孙李”。“上大人”、先赔去红土一包,抄杂字、哭不见白纸半页。轮流供饭,上餐萝卜下餐葱;略动竹批,叫了爹娘又叫舅。正是:
  傀儡台上老法郎,喊破喉咙没汤水。
  徐鹏子教了两个月,叫支些束修与师母买米,大家一齐推说等麦上送来。及至到麦期,又去催促,这家送些麦粉来的,那家送些瓜菜来的,都是准算学钱,七凑八补也讨得烂低钱三四千文。刚到六月上,学生又去了大半,说是天时干旱,自家没饭吃,那里还有钱请先生。徐鹏子守定四五个泥孩子大小的学生,济得甚事?只得索性辞了。徐鹏子自失馆之后,光景越发不堪。冷饭稀羹有一顿来没一顿;破巾穿履有半边时少半边。面上老皮,肿起堆三寸之厚;手中搔爪,灰飞上一尺之高。对人前少言寡语,顾自影短叹长吁。谁说他是饱学秀才,当年做过了风流公子?
  那徐鹏子在落魄之时毫没个人翘彩他。那日正落落莫莫,一个人在街上走,只见一个人走来道:“徐先生那里来?”鹏子认得他是卫里的识字前日也有个儿子从他教书的。鹏子道:“无事闲步。”那识字道:“散馆之后,也曾寻些事路未?”鹏子道:“不曾哩。”识字道:“有个远馆不知你肯去否?”鹏子道:“有馆就妙,还论甚么远近?”识字道:“既肯远行,即与你说。本卫里指挥解粮进京,要寻个幕宾。但他这衙门,没甚事体,也不要十分好学问的,略得通文理记得帐的,请一个去,每年俸金三十两,先付一半,余者到地头找完。先生肯行,包你一箭上垛。”鹏子道:“这等极妙,烦你作成,照例奉谢。”那人道:“我去就来回话。”原来这卫官一向也闻徐鹏子大名,今日荐他有个不喜的?随差人请去面会,就送了一半俸金,与他带回。次日仍接他吃酒。约会日期上船。徐鹏子欢喜不迭,随将三两谢那识字,自家置了两件布衣服,余者尽付浑家家中度日他竟跟上船大吹大擂开船去了。正是:寒窗未了三年债,朱户坚酬一饭恩。
  徐鹏子自上了粮船,这几日衣食才充足些。船上无事,心下想道:“这解粮官有职事去,无职事来。我同他到了北京,转来可以不消用我的。到那里看有机缘央人荐到个大老幕中作个西宾,岂不快活?再不然我浙江乡亲甚多,就替他当该效劳,也过了日子,还愁甚么?”想的越快活起来。
  不上月余,粮船到了临清。那临清是个大马头,少不得烧些神福。那运官赏赐旗甲们酒肉,大家豪呼畅饮,都用多了一杯。不期醉了的人,忘记吹灯,灯火直烧了船篷,还不晓得。直等他火势大作,熚熚煿煿的前后拈着才惊醒起要大家吆喝,声震末地。那徐鹏子从睡梦中惊醒,看见火势及身,连忙跳将起来,抓了几件衣服,直条条走到岸上,穿着起来。只见火借风威,越发大了。
  不是赤壁鏖兵,岂是河龙烧锁。
  波心上下通红,疑是燃犀照鬼。
  徐鹏子在岸上,只是捶胸顿足而已。况粮船又重滞,急切不能开动,只救得人上岸就勾了还想去捞救那米?到得次日,那运官递了失呈地方官就拘了他候旨。此时连运官不能自赡,焉能顾徐鹏子?鹏子身上分文也无,怎能度日?闯来闯去,闯到一个东岳庙里,看那讨写疏头的极多他想道:“这宗生意,我到做得。”就来对庙里道士道:“远方落难之人,无可栖身。意欲到老师处租一张桌儿,代写疏头,撰几文度日。不知肯行方便否?”道士道:“这有何不可?只要你写得清楚,一日也有百十文日进哩。”鹏子就借了道士一张桌儿,安放笔砚,就有人拿疏来写。那日也撰了几十文钱。正是:
  不同乞食甘胯下,还似吹箫隐市中。
  他是读书之人,字儿写得清正。有人祈祷其事的对他说,他就添些文法,替他安在疏中,是以人皆欢喜他写。就是庙中道士有甚么疏文烦他做,他一挥而就,词韵铿锵,因此上颇不寂寞。但那庙中生意,靠不得作主,有的日写也写不及,没有的日却袖手空坐。这鹏子到空坐那日闲得好不耐烦。道士道:“这个生意做不得常住的。我看你字学颇深,我有一条道路引荐你,你肯去否?”鹏子道:“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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