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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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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险人险后生今日显血勇
  范忠庭悄声道:“爹,他是繁峙‘同义和’掌柜贺计生的儿子贺云鹏!”范成德“哦”了一声,神色大为惊愕,眼睛越过众人,定定地盯在站立当地的汉子。
  贺云鹏冲范成德一抱拳:“范老东家,我是代我爹娘来向你讨罪的,也是向全天延村父老请罪的。”说罢,他回身原地圈了一个长揖道:
  “天延村的父老乡亲,家父当年与范老东家合股贩粮,原准备过得正月十五北出塞外,好赚得一笔银子。谁知兵祸四起,范老东家为稳县城百姓之心,未动阵仗将粮食启运,忍痛将粮悉数交与我爹之手。那日城中一番混战,我爹组织商兵与官军一道并肩护商护民,知县崔老爷命丧火海,我爹为护我繁城商户,奋力击战,最后惨死于乱兵刀下,方护得我繁城商户不致损失惨重!我‘同义和’虽被焚,粮食却无恙。亏得众商兵护佑,我和我娘死里逃生,捡了命出来。可怜那家毁坏一空,娘拉了我竟连个住处也无从找得,只好将我爹草草敛了,葬在我家后园,树了个杏木牌子了事。我娘只好带我风一口雨一口投奔应县亲戚住处。后来,听得官军收复繁峙,我娘方才想起囤粮之事。那时我尚小,便托了亲戚雇车启运粮食一并售了,将本金悉数归还各商户。谁料粮车半路遇乱兵,我那亲戚竟惨死刀下,粮车亦被劫得不知所踪。我娘大哭,原想还了欠银,不想倒连累亲戚,反赔了性命。只好一路上大同府,靠给人家当下人填得肚子。我尚大些,我娘便常说:咱贺家经商多年,原未该过人家一文银子,没想到今败落致此,虽有口饭吃,可那饥荒死活都要还上。我贺家人死债不死!”
  说着,贺云鹏已是泪水顺着脸颊大股大股往下淌,声音呜咽。
  “十三岁,我就下了窑,多少攒得一些银子,便在大同府开了家豆腐坊。众街坊怜我孤儿寡母,便四下里照应,都来买我家豆腐。十来年下来,我娘节衣缩食,仔细着花一文钱,竟存得下些钱款。原想再待一二年,将该人家的银子悉数挣回,便来补报,谁料我娘去年劳累至极,竟至去了。临死,一再嘱我:将所存钱款悉数还了,回天延村范东家那里告个罪,余债容些时日,让我慢慢还报。我尚不知那粮食本金竟还是众乡亲分分文文的集资,原想已连累了范东家,却不知连累了众位父老。爹,娘,我们贺家欠下的这份陈年债,我竟如何补报啊!”贺云鹏哭道。
  人群早已寂静无声,不时传出几句哎叹,几声抽泣。
  “众位父老乡亲!”贺云鹏扑通跪立当地,爬在地上咚咚便是几个响头,眼泪汪汪地央告,“今日,在天延村,我代我死去的爹娘向范老东家请罪,向天延村父老请罪了!”说罢,已是哭绝于地。
  人群一阵涌动。早有几个人奔过来,一把将哭得泪人儿似的贺云鹏搀起来,不住顿足道:“后生,莫要哭,莫要哭,且起来说话。”
  “哎,世道!好仁义的贺掌柜一家子!”
  “可怜啊,我等竟如此小心肚肠!委屈了范老东家了。”
  “范老东家一心为我天延村百姓谋利,我们何苦要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来!”
  昏暗的光影下,人群中已有人悄无声息地抹着泪水走了。
  几个乡人一脸惭色,走近范成德,默默一抱拳,连头也不抬,回身便走。范成德仰靠在椅背上,一脸泪水纵横,口中喃喃道:“天啊!贺掌柜!”
  范忠庭抹了把泪,近前搀住早哭成泪人儿的范成德:“爹,爹,天寒了,我们回家再说。”
  “东家!”李树春、范理阳等俱劝解。
  命柱忙哟喝道:“骄子,骄子!”
  早有几个人七手八脚跑过来,将范成德扶进骄子。
  寅时刚过,东方的天色依旧黑沉沉的,刮了一夜的西北风将整个晋北高原腹地残存的积雪、枯枝败叶扫荡得干干净净,幽深的街巷中,各家大门外,屋前的阶台上亦清洁如洗。虽然已进三月,那暖春的气色儿却了无踪迹,大地冻得直如冰块儿似的,只河道里冰层下哗哗的水声,悄然掉落随水而去的碎冰沫似乎才多少映证:暖暖的气色总是越来越近了。
  一村人们尚沉浸在浓浓的睡意中,偶尔几只“叫春”的猫影不安分地上窜下跳,在蒿草丛生的瓦棱间、兽头林立的房脊上、黄土微扬的场院中,跑过来跑过去,惊得猪狗不宁、鸡窝咕咕乱叫。一瞬儿,鸡鸣四起,狗吠连天。
  一阵闷响,村西灵岩寺钟楼的间传出激荡悠远的声响,那声响听上去似夹了股沉甸甸的木夯声儿,一阵紧接一阵,传得老远。
  “点灯喽!”
  堡门坡上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叫。厚实粗重的大门吱呀呀响起,范成德率先走出大门,站在堡门坡上扫了一眼坡下仍黑漆漆的村落,深深吸了口清新而略带冰冷的空气,便倒背着手沿门阶一步一步下去,又一步一步上来。
  “东家,天天起这么大早数这几级门台儿?”命小一边帮几个伙计搭梯点灯,一边笑道。范成德笑道:“几级门台儿?少了么?对,总有一天我要造一处大大的院子,阶台从坡下一直修到门前,让你数都数不过来。”命柱嘿嘿笑:“东家,我原识不得几个数,阶台多了,眼花,自然数不过来。”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范成德嗔道:“你爹你娘让你好好念几天书,你娃子就是不念。”命小道:“唉,念书有甚用处,考举人么?咱才不去了,没听得人说‘商铺有人管顿饭,给个知县也不换’,有吃有喝有银子花销,何苦做那劳甚子官。象那理阳,不是好好念过书么,三次府试落个没下场,早知道还不如进铺子呢,断不至于过那几年穷困日子。”范成德皱眉道:“你莫瞎说。你以为什么人想进商铺就进得了商铺么?不是你爹和我从小耍大,我断不会容你入铺。你看看,快十年了,不思进取,依旧是个效劳伙计的成色,若有范理阳的本事,历练几年,现如今已好歹可挣得个掌柜了,不比这强?”命小一撇嘴道:“知足者长乐么。能入得铺来,已算我命柱此生造化了,尚求什么掌柜,当真一辈子能守着范老东家,侍候您,我爹娘地下有知亦歇心了。”范成德摇摇头道:“还是多多历练些好。”
  灯一时点亮,命小一边搬梯子,一边道:“东家,那范理阳却是有些本领。昨儿晚间饭后,我听得李掌柜与少东家说得不少范理阳的话头,言语间竟夸了数遍,不准是块当掌柜的料。”
  范成德一愣,笑笑道:“本事,那是自个儿学的。在商铺内当掌柜,却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得靠他自个儿历练。到得地步儿,自然水到渠成了。”
  命小笑道:“东家这话极是,我当好好学点本领,当个掌柜试试。”
  一个伙计照命小屁股就是一脚:“你且自识是掌柜的料么?搬你的梯子回家,在东家面前敢称掌柜的,居然没个脸红的样儿!”
  一伙人又一通笑。
  “哎,东家,早起饭在哪吃?让厨子送上房还是与李掌柜他们一下里吃?”
  范成德摆摆手道:“我却不吃了,到坡下转转,你招呼着他们吃了就是。饭后,在客厅里,我们且再说话。”
  命小答应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去了。
  早起饭刚过,阳婆儿红通通的将整个堡门坡范家三进院落儿照得亮堂堂的。
  范理阳打着饱嗝儿,一边剔着牙缝一边从北后厢院穿过后门往正院儿走。自己并不熟习骑马,却经昨天一路奔波,再加上傍晚在村中站得半时,便有些累极。一回厢房,晚饭不及吃,早早上炕倒头便睡下。早起饭倒吃了个溜圆。
  一拐后门,不防对面一个纤小的身影奔过来,两人撞个满怀。小梅枝被撞得就地滚了一滚,头磕在青石路面上,顿时鲜血直流。梅枝慌得站起来,连痛带吓,哇地大哭起来。
  范理阳忙将梅枝一把抱起,直往正院跑,边跑边喊:“快快来人,快快来人!”门下跑出几个人来,李树春问道:“怎么了?”见势忙着招呼一个女仆,找了棉布先自包扎。
  范老夫人闻得声音,一见情势,忙叫女仆抬自房中炕上。
  范理阳脸涨得通红,道:“婶子,是我不小心撞了梅枝妹子……”
  范氏敛了梅枝额前,将血擦得干净,见仅是破了皮,便笑道:“这原怨不得你,是她一路疯跑。”转瞬儿,早围了一伙人过来。
  范氏赶忙起身催促众人:“老爷叫你们到上房呢,你们倒全围在这儿作甚,不碍事的,你们去吧。”
  梅枝停了哭闹,脆生生地道:“我没事儿,爹让你们过去的,我正要叫你们呢。我不疼,我不哭!”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方才歇心。
  进得上房,范成德迎至门前,道:“方才听得哭闹,梅枝咋的了?”范理阳忙道:“是我将梅枝妹子撞倒在地,头撞破了。”范忠庭笑道:“不碍事,破点皮罢了。”范成德一脸关切,喃喃道:“这疯孩儿。大伙儿都进来罢。”
  范成德当堂圈椅中坐了。范忠庭,李树春堂前上首,范理阳,贺云鹏自捡下首坐了。
  范忠庭便将路遇贺云鹏的来来去去大致讲了。范成德不住点头。
  贺云鹏见是个话缝儿,便站起身,人怀中掏出一个油包来,打开却夹了一张纸,道:“范老东家,这是我和我娘这些年来攒得下些银子,共一千五百两,听我娘说我爹临去拆借了范东家二千两本金,余下五百两容侄儿回去再下窑去,挣得够了,日后再还。一千五百多两是个大数目,我无法拿得也不敢雇车启运,怕路上出事,将银子悉数寄放在大同府一个熟识店铺内,我自写了张契,凭这张契谁都领得银子。”
  范成德微微唔了一声,并不接契,却道:“听忠庭和李掌柜说,你识得边家寨这路人马?”贺云鹏点点头,道:“这边家寨落草人马,听得大同府人说起,多是往年义兵余众,迫不得已改名换姓上山入伙。边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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