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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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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格丽特说:“对,什么都不该出现。”在泪水中,我听见她说:“有的人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死。”
  14年后,玛格丽特去世了,但今天,作为证明,我同样可以说:有的人是不会死的。她还活着,正忙碌于纸张与我之间。她狡黠地说,一本正经中甚至有点狡猾:“就是死了,我也还能写作。”
  她的意思是说,一个作家,每当读者在读他的作品的时候,他其实就在写作?或者是说,她将让别人写出受她启发的作品?扬就是一个例子。肯定还有很多。
  扬记录说,1982年10月21日,星期四,玛格丽特被送到一家美国医院。凑巧得很,我写这个星期四的故事也是在10月21日。超现实主义很看重这种偶然性。14年前,秋叶还像今天这样仍挂在树上?那个星期四,在诺弗勒,树叶五彩缤纷,从黄到红,什么颜色都有,还是已经落在了潮湿的地上?
  我还遇到一件巧事:人们刚指给我看我的新车的车牌号码:796LVS75。这LVS立即跳入我的眼帘。劳尔·V·斯泰因的开头字母。
  超现实主义者这样自娱是有道理的:神秘之物是可能存在的。我将开着劳尔·V·斯泰因的汽车。
  1982年年底,玛格丽特还在说胡话,不过,她的幻觉越来越少。她又开始写几行东西了,并当场就把她所写的前几行东西给我看,写得很朴实。她从衫衣里拿出一页被涂抹过的手稿,说:“给,但愿这能帮上你的忙。”这是一篇评论我的小说《匿名者》的短文。评论界对这部小说没什么反应。
  “别担心。沉默,我也遇到过。”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和我,这完全不一样。”我激动得都忘了谢她了,但她从不讲俗套。她认为我和一本妇女杂志的合作越是出名,文学评论家们对我的书就会越是视而不见。
  “你只需把我的这页文章给《解放报》。他们会用的,因为这是我写的。朱利喜欢我。”
  这时,我感到玛格丽特完全脱险了。我们决定在圣诞节庆祝她痊愈。
  安托万的出世使她十分激动。她希望乌塔也有个孩子。她说:“否则,我就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了。”
  甚至对她来说也这样,一个正常的女人,应该是个母亲或是有魅力的女人。
  一切都很好。小热苏顺利诞生了。玛格丽特恢复了活力。就此一次,圣诞节将真正成为一个节日,尽管大家都喝水。
  “子夜弥撒后,大家还是不要聚餐了!”她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花环和蜡烛。我们简简单单地在诺弗勒吃饭,在餐厅而不是在厨房里。连同让…达尼埃尔和他的女友克里斯蒂娜,我们这六个人都脱离了那场危险。就像我们在同一场水灾中死里逃生一样,我们感到了一种解脱,它犹如幸福,但人们所等待的这种幸福时刻很快就使玛格丽特感到厌烦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预料的,尤其是幸福。
  我们互相准备了礼物。大家都准备了。除了她,她像个习惯于别人进贡的王后一样收了礼物。扬很尴尬,为她解释道:“你们都了解她。”
  扬面对让…达尼埃尔特别感到难为情。让…达尼埃尔的忠诚和才能都是金钱所换不来的,他既不等待酬金,也不等待礼物,但也许他等待爱心的表示。
  玛格丽特意识到了这种不适,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变本加厉了。她发起攻击来。首先攻击我们严重的小资产阶级习俗,攻击圣诞节这种“毫无想象力”的愚蠢的传统,接着又攻击起我的孙子的名字来:
  “安托万,就像爱德华和查尔一样,是在学校里用的名字。男孩,应该叫让(就像她儿子一样),皮埃尔、保尔或罗贝尔。别叫安托万。”
  我还记得她所列举的名字,因为我经常想,为什么她那样排斥安托万这个名字。我笑了,我发现皮埃尔、保尔和罗贝尔是她的兄弟和他第一个丈夫的名字。
  她和从襁褓里抱出来的一个月大的婴儿玩。她把婴儿的小手放在她自己的手上,她的手也很小,然后又把婴儿的手放在她的手下。就这么玩,很温情。这个轻松的时刻只持续到第一道菜上来。婴儿被抱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玛格丽特直冲让…达尼埃尔说:
  “这是医生给作家看病的一个机会。”
  我起初不明白她对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马上又明确地说:
  “你曾经有许多机会。跟我在一起,医生们进步很快。”
  我们都愣了,哑口无言,让…达尼埃尔呢,这个如此敏感的人,差不多也无言以对。
  女友杜拉斯(43)
  直到聚会结束,她一直在谈这个话题:医生有没有本领,就看他对疾病有多深的认识。她看不起医生这个群体,但让…达尼埃尔除外,因为他懂得从她的酗酒中增长知识。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高谈阔论。每个人内心都感到哀伤。当她和扬离开时,她临出门,邀请我们说:
  “明天五点去到我家。既然大家只喝茶……”她露出迷人的微笑,“大家聊聊天。”
  13年来,我第一次不想理她,但让…达尼埃尔最后说:
  “我们明天去。她之所以好斗是因为戒酒。她痛苦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她在等我们,就像久别重逢一样拥抱我们。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们。对她来说,这是个机会。她坐在她那张大桌子后面,稳稳地把前臂放在桌上,开始说话,给我们讲起故事来。她讲的故事我都忘了,但我记得她右边的脸被灯光照得一片金黄,孩子般的手抚摸着扔在桌上的织物。她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除了喝自己的那杯水外,没有停下来过。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那杯水,就像喝酒一样。
  她东拉西扯,说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她顽皮而迷人,对情人可能就这样。她让人忘了时间,忘了一切。那种“天方夜谭”,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以后也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听到过。只有那天晚上,她才有这种新生的举止和仁慈。
  女友杜拉斯(44)
  1983年刚刚开始,就需离开巴黎。远离她。无论去哪,但走自己的路。当我觉得自己迷路时,我就变本加厉。走得远远的,孤身一人,要取得成就,就得重新找到自我。这回,我得找一个国家,经受我和她一起经受过的那种考验。我曾在战火中的莫桑比克做过一次艰难的旅行,自那以后,我便发誓再也不回非洲了。现在,我觉得非洲及其不停的动乱突然使我忘记了美国医院。我在贝宁有个合作伙伴,她可以让我住在她家里。
  在非洲,冒险家很少有失望的。在我逗留期间,邻近的尼日利亚正在驱赶必须经过贝宁返回家园的多哥移民,可怜的难民们流离失所,一队队来到科托努和波多诺伏。我害怕强盗,怕他们的刀。再说,那些在电视里差不多已屡见不鲜的画面,谁见了不害怕?在那里,我尽量不看尘士飞扬的路边的尸体,但我看见男人们跳进水中,想抓住开动的船只的缆绳,我看见他们淹死。我看着他们淹死。路上,没饿死的人继续拥向多哥,他们将烂死在露营地或衰竭而亡。他们在毒热的太阳下发抖,就像今天在卢旺达和扎伊尔一样。
  我没法打开箱子。我颤栗,发抖。发烧。也许得了疟疾?也许是非洲的苦难使我精疲力竭?但最后还是感到很幸福:我可以病倒在那里,躺在“我”的床上了。
  玛格丽特对我的发烧很感兴趣,她描述了疟疾的症状,她母亲在印度支那发作过,但没有阿米巴痢疾那么严重。她极为温柔,最后羞答答地说:“今年冬天,你五颜六色都见过了……”我明白她是暗指我们怕失去她而有过的恐惧。她补充说:“这是那些东西的影响,但重要的是小孩子,是安托万,他决定一切。”
  接着,她还是那么激动:“我无法忍受你在那儿看到的东西。你给《解放报》写文章了吗?”
  我没想到,没想到给《解放报》写文章,也没想到给另外的报纸写文章。她是天生的记者,一揭露不公正的事情,她就竖起耳朵。
  只有带感情的新闻才是文学。我有时想,这样有倾向性、敢谴责的新闻才是最好的新闻。至少,它又恢复了愚昧状态,让人怀疑起对事件的说法来。
  得了双重肺炎,这将是我此后持久的肺部麻烦的根源。
  “像我一样。”玛格丽特相信自己有肺气肿。作家窒息而死,这是很常见的事。
  此刻,她抢先了。医生说她的肺气肿是她自己臆想的——这个词应该使她感到高兴——但在她生命结束的时候,她的喉咙被管子穿了一个洞,肺不借助供氧设备便无法呼吸。这时我再次想起了她的预感,她的预言。
  当我身体转好的时候,玛格丽特建议我跟她一起去蓬皮杜中心看伊夫·克莱因的画展。除了酒吧和剧院,我第一次和她出现在公共场合。大家认出了她,害羞地递信给她。直到现在,我还只看到过演员口袋里装有这么多信。每个作家都有他应有的读者。她的读者都是些脾气好的人:“请您看看这张便条好吗?”他们小心谨慎地走开,趋前:“我不想打扰您,但您写的东西实在太美了。”有位女士也走近来:“您就是……”玛格丽特正准备回答“是”时,这位女士又接着说:“安基昂夫人?”玛格丽特笑了。人们尽管不认识她,也把她当做一个人物。
  走进头一个厅,她就发现一位似乎深思熟虑的先生。她问他话,像在商店或咖啡店里一样跟他聊起来。这位先生刚好是克莱因昔日的挚友。“他临死前的那天晚上,我整夜跟他在一起。”
  “他是自杀死的?”
  “不,心脏停搏。”
  玛格丽特有点失望。她欣赏克莱因,因为他曾尝试过虚空、虚无的东西,他的画独一无二。她说:“写作,除了写作之外,我哪天还需要做出解释。”她停下来休息,“没有比坐在博物馆里更好的了。”
  我常常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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