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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领导都得罪了。德山说俺跑了你咋办?老赵说俺好歹是村干部,兴许治不了罪。德山说俺八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再托生就姓赵,给你当毛孙子。老赵说你别说啦快跑吧。德山说俺这会子肚子还真疼啦跑不了啦,等俺拉完了再跑吧。老赵说那还磨蹭啥呀。茅厕门口露出一对大鼓眼珠子说:“你俩别着急,我们等着呢,咱去县里接受采访。”
德山差点一屁股坐屎坑里去。
县城的月亮不知跑哪儿去了,屋里一团漆黑。德山老汉彻底失眠了。按按身下县招待所稀软的床,他说这是床还是鱼网呀,胳膊腿都伸不直。崔大头说土老帽,这叫席梦思。德山说啥思不思,可没俺家大炕舒坦。崔大头说那是你没享福的命。德山说你有你咋也睡不着?
崔大头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这回祸可惹大了,县里和胡编他们干起来了,双方谁也不服谁。德山说那可咋办?崔大头说胡编说了明天就全看你的啦。德山一听就着急,说咋全看俺呢,不能炒豆大家吃,砸锅一个人赔,俺找孙寡妇去。他猛地坐起来,身子一歪,手没按住,咕咚人就扎到床下,把崔大头吓了一跳说啥响,开了灯,见德山脑门子抢破了皮,光个腚眼子往起爬。崔大头忙又关灯说下地咋脑袋先下来,生孩子呀。德山骂生你娘个蛋,俺按炕沿没按着,才按地下来,你再给个亮儿呀。崔大头说你咋连裤头都不穿,多不文明。德山摸上床说谁知道把俺拉这儿来,也不容俺找个裤头呀。崔大头说好啦好啦别闹啦,睡不好正好想想明天咋说。德山说是你找来那个胡编,凭啥让俺说。崔大头说今晚顶数你在饭桌上吃得多,那红烧肉俺一共才吃两块,你吃了六块,你不说谁说?德山老汉说俺不是拉稀拉得肚子空吗,那你大米饭吃得还比俺多呢,你吃了五碗。崔大头说五碗得看多大的碗,牛眼珠子那么大,俺能吃十碗呢。德山老汉不吭声了,他心想明天到底该咋办呢?跑是够呛,在茅厕里都没跑了,在这拐来拐去的楼里,连大门在哪儿都不清楚,往哪儿跑呀。再给抓回来,肯定得挨狠收拾。干脆不跑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何况饭菜那么好,一大桌子有鱼有肉,尤其那大红块子肉……至于到时候咋说,管他呢,说实话咋也犯不了死罪……
“德山大哥,我来看你啦。”胡编悄悄地钻进房间,没有开灯,小声说,“咱就黑着说吧。二位,一会儿何静要来采访你们。”
“明天白天采吧。”崔大头说。
“就是,这黑灯瞎火也踩不准,俺头皮破了,再踩出血。”德山说。
“是采访不是踩人。白天他们不让,帮我一把吧。”胡编求道。
“不中,俺连个正经穿戴可都没有。”德山找理由说。
“我给你买了一身衣服,你穿上吧。”胡编有所准备,递过来。
“这得多少钱呀!”德山老汉欢喜地接过。
“送给您的。”胡编说,“没法子,县里不让,只能这会儿偷着来了,二位老兄得成全了我呀,我一辈子忘不了大恩大德。”
“有这大造化?”德山把衣服放下说,“蒙人呢。”
“龟孙才蒙你!这个节目只要往外一播,就能轰动,就能获奖。”胡编说,“往下我就能调进电视台。”
德山老汉把衣服往胡编怀里一扔说:“狗日的,你小子也不够意思,咱就是想为老百姓说几句公道话,你咋光想你个人得好处。”
“就是嘛,那么着俺们不说了。”崔大头说。
“二位爷,二位爷呀,原谅我,我不是没把你们当外人,才把心窝子里的话掏给你们吗?”胡编抹着汗说,“搞批评报道不容易,刚才我差点让一砖头给撂倒。我这是何苦呢,在家编凶杀案多省心。”
“可也是,你们跟他们干架为的谁呀。”崔大头说,“德山老哥,咱该说呀。”
“是啊?那就说呗。”德山抓过衣服抖搂,“裤头呢?”
“裤头?你要裤头干啥?”胡编不解。
“又不让你穿裤头对镜头,你要那干啥?”崔大头说。
“对啦,有外面挡住就行啦,俺咋忘了。”德山穿起来。
胡编出去叫人,时间不长,就有人进来,也没开灯。德山说来啦,那边嗯了一声,德山就说:“要说俺们小清河这件事吧,确实得说道说道了,那个黄三和李小柱他们……”
“错啦,错啦。”崔大头小声说。
“没错,没错,就是他俩。”德山朝崔大头哼了一声,“就是他俩,那还有错。这俩人可不得了呀,一个有权一个有钱,没人敢惹呀……不是俺们老百姓看人家发财眼珠子发红……那个那个,要说实话,眼珠子没大红也有点小红,可小红也就得让人家红红,红了又不偷又不抢,顶多拦个道挣俩钱花,对大黄瓜也不算啥,也就当扶贫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
“这就对啦。钱挣多了你就得想着点没钱的人。还有呢,你更不能祸害没钱的人。就说那尾矿吧,你炼粉子不能没尾矿,可你咋也不能往河里流呀,那是龙王爷走水的地方,是老百姓解渴的泉子,咋能把那就祸害了呢!那不是坏良心吗?俺告诉你们吧,大黄瓜敢这么无法无天,就因为他上面有后台。不像咱土老百姓,咱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你想知道他的后台是谁吗?”
“想知道,你说。”
“哎哟,你声音咋变这粗?不是那个啥静……哎哟娘亲!”
德山老汉摸着火柴划着,借着那点亮一看,可把他吓毁了,差点背过气去,对面是一对大鼓眼珠子,旁边则是李小柱和黄三等。崔大头把灯拉着,紧忙说领导呀领导,你们都听见了,这些话都是德山他说的,俺可啥都没说。德山心里骂崔大头你个叛徒,但也就明白这回甭管咋说又是一个没好了,忽然间就想起梁山好汉,索性把脖子一梗说:
“就是俺说的,你们可劲收拾吧,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
非常非常奇怪,那俩大眼珠子转了转,说声你俩歇着吧,就带人出去了。后来,就听门外有人吵,越吵声越大,是何静的声音,说我们一定要采访德山。李小柱说人家正睡觉不能采访。胡编喊德山大哥你出来一下。李小柱说不能出来。胡编说德山大伯你要坚持真理。李小柱说德山同志别忘了你是小清河的人……德山缓过神来说大头你个叛徒快说咱咋办。崔大头说原谅俺叛一回吧,往下不叛就是了。德山说快想法子吧。崔大头抱着大脑袋说俺要有法儿就好了。德山说咱还是跑吧,从窗户跑。崔大头说俺早看了,二楼下面还有个沟。正在这时,窗外有人喊快下来吧俺来接你俩。原来是孙寡妇把梯子立起来。德山好生奇怪,问你哪来的梯子?孙寡妇说别问了,快跑你的吧。
天气原是暴热,能晒死狗。忽然间又变成闷热,溽了巴叽,叫人喘不过气来。小清河这两天的情景跟这天气没两样,不晴不阴,迷迷瞪瞪,云里雾里,想痛痛快快出口气,都不知往哪出。
事情不光闹大了,还闹得复杂了。本来只是一家电视台和县里乡里较劲,这会子又来了好几家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大嘴小嘴俊的丑的都说这是非常难得的新闻(吃黑井水致癌),如果报道出去,肯定能引起轰动不说,没准儿还能拿全国好新闻奖。这都是何静干的。何静那天夜里不光让人把话筒给撇楼下去了,还挨了好几脚,胡编则彻底给打进医院了。新来的记者们对着镜头发誓,一定要捍卫新闻的尊严,绝不贪生怕死。这边呢,也不示弱,黄三雇了几十条壮汉在村里转来转去,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本地经济,哪个敢采访,就别想活着走出小清河。
吃了晚饭孙寡妇来找德山。德山家门口有俩乡治安员把着,一般人不让进,严部长说这是为了保护德山的安全。但孙寡妇例外,她畅通无阻。孙寡妇在家喝了酒,脸蛋子红扑扑的。进屋一看崔大头也在,正和德山俩人鼓捣饭呢,就说你俩好心宽呀,还有心思吃饭。崔大头说不死就得吃,又有人送米送菜的,还有猪头肉,正好下酒。德山说你也在这儿一块吃吧。孙寡妇长叹一口气说你们还有心思吃饭,咱们大难临头了。德山说俺想好啦,爱咋着就咋着,俺豁出去了。
孙寡妇就掰着手指头分析开:眼下这事到了没法收场的地步了。如果电视上一播,不仅全县新上的那些矿都得关张赔钱,弄不好县长乡长就得丢了纱翅帽。往下这些当官的收拾咱不说,黄三那帮黑道上的哥儿们也得把咱们拍成柿饼。如果咱命大没死,估计也在这儿呆不下去了,也得老和尚睡觉,吹灯拔蜡走人,俺走就走了,可惜你俩啦……这一说就说得德山和崔大头目瞪口呆。德山说难道连老窝都保不住了,那可咋好?崔大头说俺不要工钱还不中,喝黑水咋也比喝不上水死了强多了。孙寡妇说够呛够呛,他们两拨儿都僵在那儿了,谁也不服软,看来只有德山大哥能把烙煳的饼翻过来。德山说俺咋翻,俺有那能耐也不跳窗户了。孙寡妇摇摇头说不对不对,咱们三个人还就得靠您才行,只有您才有这根筋。德山说你别您您的,俺听着像跟旁人说话,还是说你吧,咱土老百姓,跟泥打交道,听着顺耳。孙寡妇猛地拍拍大胸脯,说:“那好吧,俺就不遮不藏了,德山大哥,只要你把话反过来一说,就说俺们本来没想闹事,是那个胡编挑逗的,俺们上了他的当,一切就都行了。”
德山听完好一阵没琢磨过味来。崔大头皱着眉头想说啥,孙寡妇把他拉到当院,也不知嘀咕了一阵啥,再回来崔大头就不皱眉还有点笑容,说:“老哥,难为你啦。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这么办……”德山自言自语道,“他们就不收拾咱啦?”
“不收拾。”
“也不拍成柿饼?”
“不拍。”
“也不吹灯拔蜡?”
“不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