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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山公路上,一个黑瘦的少年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们刚翻过綦江的大山,在靠重庆的地面上就碰到了几个兵痞。那兵痞看到苏珊是个外国人,非要把她的箱子打开拿她的东西。正在这时,那同行的黑瘦少年走上前来对他们说:“这是外国的传教士,你们不能拿她的东西。”
几个大兵不懂什么是传教士,一个个面面相觑。少年用英语对苏珊说:“Don't be afraid; they're soldiers; not bandits。
(不要怕,他们是兵,不是土匪。)”
这几个大兵听着好新鲜,认定这个穷娃娃在糊弄他们,就说:“你这娃居然也冒洋话,我们说的事你用洋话说给她听,要是她听得懂,我们就信你。”
大兵说:“天,地;鼻,耳,嘴;一,二,三。”
这少年用英语翻译了这几个字,苏珊全都指划对了。大兵们虽然还弄不明白什么是传教士,可这下全服了,也就没再敢拿东西。
苏珊后来才知道,这冯淳原来在上海的教会中学读书,他是高二年级的学生,英语学得非常好。抗日战争中随父母逃难,竟然在桂林失散。他在桂林投靠了舅舅,舅舅家里也非常苦,他就在外面帮人扛行李争点小钱自己糊口。抗战胜利后,他记住了爸爸说过到重庆小姨家去的话,小小的冯淳就执意要奔重庆。苏珊和冯淳在困难中相遇,一路吃尽了苦,像真正的大姐姐和小弟一样相互照顾。到了重庆,他们按照门牌号码走大街找小巷地寻找,找了好多天都找不到从未见过的小姨。苏珊一面去教会联系,一面安慰伤心的冯淳。在没有其他办法的
情况下,由苏珊作担保,冯淳就进了一所教会办的医科学校。
他们有一年多没见面,自然非常高兴。苏珊连连地问:“学习怎么样,在学校过得好吗?学校也是很苦的吧?”
“好,好,你看我这身体。”冯淳咧开大嘴笑起来,因为皮肤微黑,露出的牙齿就显得特别白。他又急急地把胸部挺起来,左跳两下右跳两下又拉开两肩做了个勇武的姿势。这姿势突如其来,把苏珊和黄彩引得开怀大笑,连在门旁拘束不安的问梅也被逗得笑了起来。问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很快又收住了自己的笑容低头看地。
冯淳说:“我来有三,一是看望姐姐,二是报告学习,三是我给姐姐带来了最想看的东西。苏珊姐,因为成绩优秀我还获得了教会的奖学金哩。”
苏珊高兴得叫了起来,说:“嗨,你这小家伙,真好,姐姐要为你祝福哩。”
冯淳从背囊里拿出一个邮包,扬了扬手说:“看,这是从丹麦寄来的,是教会让我专门带给你的。”
苏珊匆匆打开邮包,里面是教会和母亲的来信,信里还夹着不少照片,苏珊看了照片,黄彩拿过照片叫问梅也过来看。她们看到了苏珊的奶奶、父母、姐姐和姐夫,又看着她家的小楼房和花园的照片。大家真没有想到,这苏珊竟然有这么一个美好而温馨的家庭,可她却从来没说过,这不得不让黄彩在又一次感到佩服和敬重之外,真还有些迷惑不解。
苏珊读着母亲和教会的来信,脸上一会流露出甜蜜的笑容,一会又带着淡淡的伤感。苏珊看完了信,走过来告诉大家说:“圣诞节前我会回丹麦去。母亲已经向教会提出了这个请求,教会也同意了。”
黄彩急急地说:“苏珊哪,你也该回去看一看了。一年多都没回去,家里人怎么说也会想你的。”她停了停又说:“苏珊哪,我还真有些不明白,你家里那么好,怎么就跑到我们这穷山沟里来了?”
苏珊笑了笑说:“那,你呢?你不是有那么多房子的有钱人吗?怎么也来了?”
两个人笑过之后黄彩没有再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苏珊,她的个子是那么瘦小,脸上的棱角却非常分明,额头宽阔、颧骨低平、坚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还有些下斜,把眉弓和眉毛都往两边带了下来。这模样非常真诚,让黄彩感觉到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气息,这感觉让她有些感动,仿佛在她们之间已经有好多心灵相通的东西。黄彩说:“这里的事有我们,你就安心地回去吧。吴家大娃的脚就要医治好了,陈幺娘的哮喘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现在又有了问梅,我看,她跟你学的本事多少也能派上用场的。”
苏珊笑着说:“是啊,这里有些药已经没有了,也该带些来了。我想,我不在的时候就请黄彩在这里主持,问梅可以带大家做礼拜,我回去很快还会来的。”
问梅在旁边却很紧张,她低声说:“我能吗?我怎么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
苏珊把问梅拉到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问梅啊,你看冯淳,小小年纪就敢在外面跑几千里。你开始可以给大家读念圣经上的故事,慢慢就会讲了。你看看周围,还有黄彩会帮助你呢。”
黄彩又急急地说:“那还不光是打脸,那是让人家没法活。我以前就喜欢行侠仗义,就好比是为了不给人家打脸。可他们游击队想的是别人打了我们的脸,我们也要打别人的脸。别人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能让那些人活。受苦的人多,他们聚在一起反抗,那才能活得下去。”
苏珊听着这话很觉得别扭,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那暴力和普照的爱怎么在黄彩的心里能放在一起?可她岔开了这个话题说:“我知道,你是这里的有钱人。你对教友们的帮助很大,他们说你是‘侠女’,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什么是中国的‘侠女’?”
黄彩笑着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叫‘侠女’。就比如说你,你是用上帝来帮助人家,要我们慢慢地讲道理。我也是在帮助人家,我心里也懂得,不过,讲不通就喜欢急。我喜欢你,也喜欢他们。因为这世界上的好多事,光讲道理不行。”
苏珊看着黄彩,好像这才发现她清秀黑瘦的脸上有一双迷人而倔强的眼睛。
“我还会使枪。”黄彩说着顺手就拖出只黑黝黝的手枪来。
苏珊扬起了眉毛,睁大了眼睛说:“你也是游击队?”
黄彩笑着说:“别怕、别怕,我给你说过,我真不是游击队,只是近来风声越来越紧。我以前参加过袍哥,还会骂人,说黑话。你知道什么是袍哥吗?”
“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事情太复杂,我以前把这里看得太简单了。” 苏珊睁大了眼睛,把眉毛又上扬了一下,这也实在是让她感到迷惑的问题。
说起黄彩,虽是云山半山腰上一个很普通的地主,却是方圆几百里人人皆知的传奇人物。她父亲叫黄泰,是云南人,本是个游走帮工,在一次帮人家挖井的时候,竟在地下刨出了几件元宝玉器来。看来她父亲也有些心眼,先在井下藏好,半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就跑。他一路辗转来到四川,用换来的钱在云山里购置了不少田土。黄泰老年才得了一个女儿,除了结交本地的袍哥,最喜欢带着女儿在茶馆里听戏。黄彩十二岁时,乡里犯了瘟疫,父母相继去世,就以独女的身份继承了家业。这独女从小任性,专喜欢听那些绿林好汉女侠之类的故事,对什么“荒江女侠”“蒙面女侠”“昆仑女侠”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还特别喜欢书里面的图画,甚至还自我发挥地画了许多豪侠画。
十七岁时,她被传说中的剑侠所感染,决心外出云游,一心想拜名师高僧,要学那正宗剑术和飞檐走壁。几年下来,黄彩不仅学会了剑术,而且书法也颇为精通。她出门从不坐轿,一头短发,身披斗篷,身着白绸大襟短衫,腰系白绸长巾,脚穿铺边布鞋,再把从县党部任职的幺舅处弄来的双枪别在腰上,更显出一副女中豪侠的模样。黄彩自幼喜爱结交,那些三朋四友五花八门,各类乡绅地主、文人雅士、军警官吏、地方袍哥、江湖艺人、各方术士,以及地痞流氓、鸡鸣狗盗之徒,都能成为她的朋友。据说她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不畏权贵还喜欢行侠仗义。她不仅长得俊俏还一身爽气,这就闻名了云山方圆数百里。许多风流之辈,包括她的幺舅也轮番来给她说媒,可她一个也没看上,就喜欢孤身一人。
黄彩也有恋爱,那恋爱也实在让她刻骨铭心。那是在1943年的夏天,她刚过十九岁,云山周围的集镇上来了一群青年学生,每到赶场天,就在场口立起两根竹竿,扯起“抗日宣传队”
的横幅。他们轮番在土坡上挥舞着手臂大声疾呼,说到民族惨遭蹂躏之时,一个个昂首挺胸两眼发光;说到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时候,又捶胸顿足失声痛哭。那一阵阵的呐喊,让这里的大山也真正感悟到中华民族处于危亡中的激情和愤怒。
一天,黄彩正听得出神,突然看见几个乡公所的人冲了过来,什么道理也不讲就要去抓那些演讲的学生。黄彩此时不禁怒从心起,挤上去就和几个乡公所的人纠缠起来。她突然一声大叫,亮出手枪对着天空连放两枪,顷刻间,周围的人群四散奔逃,乡公所的人也被吓得目瞪口呆。这时,黄彩往旁边看了看,发现那些学生也趁机跑了。这时候,她又回过头来笑嘻嘻地掏了一包香烟给乡公所的人,还装着一副没事的模样说:“嗨,好说,好说,我还不知道是咋个回事哩。”
这些人都知道她在袍哥界里混得有些名气,更有县党部的幺舅,只有相互笑了笑,黄彩也大模大样地扬长而去。
过了几天,黄彩在家中听见有人来访,迎进来一看,竟是那土坡上演讲的一个学生。那学生体格矫健皮肤黑红,眼睛细长却炯炯有神,走上前来就两手抱拳,道:“谢黄姑娘仗义搭救,我代表‘学生救国会’专程前来致意。”
这十九岁的黄彩还从未见过这么英武的后生,顿时就感觉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