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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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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烟足够抽到船靠岸的。即便实在不够了,欧拉夫也会借给我一些烟叶。晕眩,仿佛在微醺中攀登着陡峭的台阶。打火机在颤抖,因为一艘装载了很沉的货物的货船正从我们旁边驶过。光点紧贴着我的脸,闪亮,消陨。心脏的一次跳动将我的胸腔撕成碎片。然后,温暖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冒出的烟有一股钢铁的味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疼痛? 丝绸般的酥痒,颤动的毛细血管。血管壁嘎吱作响,像一台废旧的蒸汽轮船被一个发了疯的火夫烧得全速航行。   
  每一次呼吸都引起血管更剧烈的搏动。在腹股沟,在太阳穴。在喉咙处。蒸汽推得涡轮机嘶嘶作响。但船走得却不是越来越快,而是越来越慢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挡在桨轮上。丽维娅说,要拍摄运动着的物体时,照相机每秒钟至少要曝光五十次,是正常曝光次数的两倍。也许肾上腺素突然涌向大脑也使大脑能够处理比平素多得多的大量信息,乃至所有的运动都在一瞬间忽然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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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琳没有喊叫。她的声带发不出声音。她踉跄着奔向房门,转动钥匙,打开门,小心地挪进走廊,然后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她竭尽全力,终于在即将昏倒的最后一刹那克制住了昏厥,仿佛在最后一刹那接住了一个被某只胳膊肘不小心从架子上撞落下来的珍贵的茶杯一样,只是她并没有显得轻松一些。在米勒那件肥大的、英国乡村式样的夹克衫的遮挡下,阿尔宾看不到他的伤口和血。衣服上还粘着桌子的玻璃碴儿。伊琳寻找着电梯,她记不起电梯在哪个方向了。她的呼吸非常急促。她倚着墙,指甲抓进粗糙的墙皮里,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墙皮脱落下来了,她滑倒在地。她的头发蓬乱不堪。米勒的上半身往玻璃桌面里陷得更深了,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她被这奇怪的声音吓得后退了几步。房间里一定非常安静。死神趴在椅子靠背上,食指按在噘起的嘴唇上。她终于还是叫喊起来,至少她的嘴巴动了。她发出求救,希望能有人赶来,也许米勒还活着,也许他还有救。但是本来就没住满的几个邻近房间的房客要么去吃早餐了,要么已经出门游览;商人们签订着一个又一个合同,清洁工们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儿。   
  后来阿尔宾说,当时有几秒钟、几分钟——具体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他像一个白痴一样站着,呆呆地看一眼死了的米勒,再看一眼可怜的伊琳。走廊的灯很亮,所以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尽管像是在看一个幽灵一样。趴在碎玻璃当中的米勒让他想起雅克·库斯托那艘陷在冰层中的卡利普索号(雅克·库斯托(19101997),法国海洋学家,探险家。“卡利普索号”   
  是一艘由旧扫雷艇改造成的科学考察船。)。当然,阿尔宾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前一天晚上曾经喝得酩酊大醉,但是他认为这并不影响什么,相反,他说他曾经在度过了一个通宵畅饮的不眠之夜以后去参观一家博物馆,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无比敏锐锋利,锋利到简直能切割石块。他甚至能描绘出当时苏丹酒店上空的云朵的形状,那是一些高高地漂浮着的白色的、让人觉得有些混乱的卷层云,卷层云底下是深灰色的积云,风从云块边缘吹开一些云丝,云丝很快卷入蓝天消失不见了。据他说,有一会儿阵风甚至吹得很猛烈。   
  当伊琳决定在左边寻找电梯时,阿尔宾的瘫痪症终于消除了,他开始急促地走来走去,往前走十步,再往后走十步,转着圈儿——怎么办? 他思忖着,一边在周围的屋顶上和窗子里寻找那个枪击者,此人现在可能正在拆装他的武器,以便把它塞进一只不引人注意的小箱子,然后顺利地、不紧不慢地顺着消防梯溜走。就像烂俗电影里所演的那样。重要的也许是找出他藏身的地点。说不定某个房客曾经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或者某人提供了自己的卧室让枪击者使用,并且做好了惊喜地得到一大笔钱的准备。   
  也许侦探们可以借助子弹轨迹的研究和计算机模拟来重现一些场景。阿尔宾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哪处窗帘慌张地掀动。他真想问问别人是否也看见了什么,比如某个侍者或者某个表情严肃的酒店客人,以便确认自己不是产生了幻觉,因为四只眼睛总比两只眼睛看的东西多。   
  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不断摇着头,离开了窗口,他走得很慢,没有回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踏出一个箭步,惊起了那两只海鸥。也许他是想踢它们一下,正如当人们在人行道上看见一个铁皮罐头盒的时候,会条件反射似的踢上一脚。当时那两只海鸥已经在房檐雨槽里呆了很久了。工作人员和仅剩的几个喝咖啡的客人都没太注意他。估计事后没有人会发誓说阿尔宾确实曾经在这个星期一横穿餐厅走过去,脚步拖沓,惊惶失措;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神经质地扯着自己的耳朵。   
  他乘电梯下到三楼他们的房间,房问里,丽维娅正站在淋浴喷头下。电梯在中间各层一次都没停。肥皂般滑腻的音乐在他听来似乎充满了恶意。丽维娅正享受着热水,并且想象着一个好发型师的双手在按摩她的头皮。当阿尔宾对着浴室喊“米勒被人枪杀了”的时候,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当他再次重复了他的话之后,她想,这肯定是他惯常的闹剧之一。   
  “事后看来,”丽维娅说,“当时没有相信他显然是个错误。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欧拉夫,过去哪种情形下你愿意相信过他? ”   
  “没有。”   
  “但是纳格尔却相信他。”   
  “那又怎样。”   
  阿尔宾经常编造一些故事迷惑别人,看对方会不会上当,那是出于蔑视或者好玩。他在讲那些故事的时候,脸上总是很严肃,这种严肃能让不了解他的人相信那些离奇的事情:比如他由于某些特殊的天赋而受雇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接下来的十天要乘宇宙飞船绕地球飞行;比如他父亲在亚马逊地区开采出一个金矿,所以他不用工作。然后他会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是一颗子弹。二十分钟以前,吃早餐的时候。”   
  她问他是否需要一位医生,并且说他也许——纯粹只是个建议,不用有什么压力——应该少喝点酒。   
  “他还说了一句‘保重你,宝贝’。”   
  听到这句话,她关掉了淋浴,尽管身上的浴液还没有完全冲干净,然后抓起毛巾裹在头上,像个大理石做的古希腊美人一样站在他面前,高挑、优雅,臀部没有赘肉。   
  “他还能说什么呢? 也许他是纽约的科萨诺斯特拉组织(科萨诺斯特拉美国的一个黑手党组织)的教父,他向他的女友——她叫什么来着? ”   
  “伊琳。”   
  “……他向伊琳透露了所有秘密,因为他已经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亲眼看见的。”   
  这时候丽维娅已经肯定,他的声音中搀杂着一种请求的、甚至是恳求的语调,这让她一瞬间有些迷惑,阿尔宾还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调。但她认为是自己听错了。最初注意到事情有点不对劲,是因为她发现,他那种评估式的眼光不见了,平时当他判断她的裸体是否还能引起他的兴趣时,他就会露出那样的眼光。他看着她旁边的某个地方,左手在按一个打火机,右手试图在不把香烟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的情况下,完好地从盒中抽出一支香烟来。他的目光在盯着瓷砖上往下流淌的泡沫。   
  在她擦干身体的时候,阿尔宾一眼都没看她。她听见他重重地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平时他很少这样,顶多是在醉酒归来或者决意要喝个烂醉的时候。   
  就在前一天晚上,当我们在饭店的酒吧里消磨时光的时候,阿尔宾还说,原则上他讨厌电视,但是科技产品无可比拟的完美运行又能让他恢复对自己的行动能力的自信,他也能把车开得那么好,但是随后丽维娅却会两天不和他说话。   
  一个浓妆艳抹的丰满女人不停地对着那个她想象中的情人唱着歌,她晃动着脚腕上的小铃铛跳着舞,背景是战争的叫嚣。广告:茶叶广告唱着一支幼稚的歌曲;杀虫剂广告画了一幅羞劲的漫画,画里的蟑螂让人产生同情的感觉;茶点;浴室瓷砖;去污粉,啦啦啦啦。   
  阿尔宾关掉电视,打开窗子,希望能听见警车或者救护车呜叫的声音。但是外面只有平常的汽车喇叭声和喊叫声。他想,他的证词可能很重要,他无论如何得和警察联系,很可能除了伊琳以外他是惟一的证人呢。再说苏丹酒店里还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   
  丽维娅站在盥洗盆前往脸上搽润肤霜,她对镜子里的自己产生了疑问,犹豫片刻之后,她对自己说,她得有一些其他的可能性。她已经和阿尔宾生活了五年,这五年的时问大部分都是可怕的,而且不仅仅是可怕。她真希望从来没跟他结过婚。她希望自己没和任何人结过婚。说到底,她随时都可以离开。   
  很快就要接近法兰克福火车站的时候,莫娜精疲力尽、一无所获地放弃了对酒店的寻找,她一脸愤怒地咬着铅笔,恨不得把这根铅笔戳进什么人——科琳娜、斯凡蒂叶、舍尔夫,或者舍尔夫那个油嘴滑舌的追随者哈根——的后背里,正是他们选择并促成了伊斯坦布尔作为此行的目的地。   
  “就是因为我们其他人太笨、太懒、太不热心建议别的地方了。你愿意去伊斯坦布尔吗? 你知道哪怕一个土耳其艺术家吗,欧拉夫? ”   
  “几何形装饰图案还是蛮有趣的。”   
  “也许你觉得有趣吧。但无论如何你们也应该说点什么,你和扬。扬平常从不愿意和哈根有争执的。”   
  “还是等等看吧。”   
  “扬肯定又要最后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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