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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小胡同 作者:萧乾-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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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非的荒唐的夜啊!毛织厂这时正赶着工,轧轧的机声像是夹杂着要活下去啊的呼喊。那细高的烟囱正向深蓝色天空吐着乌黑的气。是生存的郁闷之气啊!一阵钟声响后,我仿佛听见了低微的诵经声。黑袍僧侣用中古的拉丁语为人类祈求着幸福哪。这时,夜掩起学堂罗马式建筑的秃亮脑瓜,方方小窗户里正点着黄澄澄的灯光。那必是自修室,多少勤读的脑袋借着灯光在装载着各世纪学究遗留下来的智慧了。  

  我终于摸索到那叮 响声的跟前。那是靠路中腰的左边。道旁的草地已被挖成沟渠,旁边横竖躺着许多木料。在一盏明亮眩目的水月电灯下,几十只筋条高耸的手在忙碌着。 
  我蹑着脚步走近圆滚的木料。忽然,一声警告的咳嗽,一个黑影半支起身子向我望过 
  来了。细一端详,他穿着一套不齐整的西装,嘴里叼着一只烟斗。身子掉到闪亮的方向,灯光把他的脸照得很红润,可是看年纪他总有四十了。 
  喂,来干么?他突然提防地问。 
  我是个过路的人。我索性走近他身边,环视片刻,便猜问着:忙着盖房吧? 
  我 看 着 他 的 动静。毛茸茸耳朵上夹了一管铅笔,两只细小如鼠的眼睛总凝视 老北京爷着前方出神。两个赤背汉子各挥着一柄巨锤,在轮流敲打一根钢筋。火花迸发得那样灿烂,我竟凑近他身边坐了。 
  他拔出烟斗,搔搔耳腮,又瞅了瞅我,就仍掉过头去了。 
  我为他这点冷漠所窘。我守着由烟斗里袅袅飘起的白烟,在灯光下变成连环套,团团盘绕着。这监工好像只关心一只钉子可曾锤到尽头,或一块木料有没有锯错了尺寸。他并不曾觉得身畔有我这人的存在。为了这个,我不舒服。我拽着他的袖子说:唉,告诉我呀,干么这么忙哇? 
  喏,你这人!似乎怕我会扯碎他的袖头,赶忙抽回胳膊说,新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工程师么——快到了,一对——哼,年轻的。话语间,他似乎有点鄙夷这房子未来的主人,又似乎是厌烦我再问下去,索性一气说个干净。随后,干巴巴地吐了口唾沫,就又用烟斗堵上嘴 
  巴了。 
  从那以后,我把散步的距离拖长了。我每天黄昏都到这房子跟前,好像那就是我的房子。我守着他们砸地基,守着他们立梁柱,还守到他们把赭色的方砖一块块地垒起来。那监工的可老那么缄默。他抽着烟斗,搔着耳腮,肚里时刻老那么盘算着:卧房的门应朝哪方,厨房怎样和客厅打通,将来待客时递菜好方便。谁也不知道明天该干么,可是到明天,经他一指点,一层洁白石阶平地而起,那道短墙拐了一个角。 
  这中间,有一个时期局里派我到六十里外的矿山去调查工人生活状况。这是我就任后第一次出差。在那里,我过着极为异样的生活。天天矗立在我面前的不再是摩天大楼了,却是比那个更巍峨的矿山。我是住在一座山坳里,门前便是纵横细窄的铁轨,上面日夜狂奔着运煤车。虽然是躺在一张极其难得的铁床上,我却不曾安宁地睡过一夜。我像进了一个古怪偏僻的国度,比非洲莽丛都还奇异。矿工的脸似乎涂满了炭,上面滴着液体的黑珠。他们终日瞪着狰狞的眼,总像是天将坠下来那么紧张。很少听到他们说一句安稳的话。不是缄口沉默,就是大声嚷叫。为我们所习惯的文明从未吹到这里,他们似乎把文明和礼貌一并遗失在漆黑的矿井里了。在我初到的那一晚,我始终没阖上眼。我总担心门口会钻进一张黑脸。出入矿务局的每一个人,硬领都是那么洁白,说着那样恭逊的绅士用语,谁想矿务局的生产者是这 
  样迥乎不同的人呢! 
  我们矿务局一共有五个井口,可是实际开采的只有四口,另一口封起来了,在休息着。只有乍入地狱的恐怖可以形容我第一次随同工头下井时的心情。在黑洞洞、阴森森的地狱里,人的额头上各伸着一盏如鹤颈的油灯,一辆辆的煤车在铁轨上滚着,隆隆地震响。那些被巴比塞称为马的拉煤车者用吓人的声音嚷着,曳着一辆辆堆满煤块的铁车。工钱既是按着车数计算,他们只拚命地喊着向前拖,直到工头手里的电筒一晃,并随口骂了一句,为首的才缓慢下来,嘴里嚷着难懂的话。
  我们是按照一张有着白线的蓝图走着。工头每过一拐角必说一声 :离井口八十 了!走到一百七十几呎的一个垛口时,几个矿工正用巨斧敲着一面黑壁。每敲一下,必有一大片坚硬物体轰然坠下,落在矿工赤裸的肩背上,然后滚到地上。我们走近,工头似乎也有点怕,喝道:嗨,孙子,等等开! 
  那举着斧头的工人听到这声音,即刻松缓了腕力,喘嘘着,可还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 
  工头解释给我说:这里采不得了,再有半哩就是水道,而且,因为采得太苦,上面随时可以陷落的。他叮嘱我回去据情报告上司,请他们快筹个妥善办法。 
  两个星期后,我又乘着局里特派的那辆汽车回到都市来了。乍离开山地,来到平坦坦的城里,我还有些不习惯呢。我耳边时刻还有隆隆隆的震响,梦中高峨的矿山常巍立在我的床前。朋友们说我脸色黝黑,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把自己染得比一个矿工更黑的了。我似乎还留恋那些粗黑的脸,因为那是十足诚实的脸。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我又挥着钢笔登录起产煤的吨数了。不同的是,那些圈儿都变成狰狞的眼珠。时常我好像觉得那面黑壁轰然塌陷了,掩埋了那些举着斧头的矿工,掩埋了工头和我自己。即刻,我的肩膀耸起,浑身颤栗,直着眼睛,掌心冒着湿渌渌的虚汗。 
  坐在对面的同事看到我那呆呆的神气,便开玩笑地说:怎么,思凡了吧?(思凡是局里为想女人公拟的一个术语。) 我惨然一笑,像是推开了压在背脊上的一堆厚土,又回到现实中来。 
  我喘出一口闷窒的气,顿时感觉清醒了许多。我扶着桌沿,想往外走。我一点没察觉同事皆在注目望着我。他们觉得我这呆像有点异常。 
   ,干么去?一位同事好意地扶着我的肩膀问。 
  不行,我得去见经理。第三矿井险得很!我挣扎着往外走。 
  得了,规规矩矩记你的账吧!另外一个叫常克明的同事用巧妙的姿势捏着烟卷,耸了耸肩膀,徐徐吐出口烟雾,轻率地拦住我。我不知道他是同情还是解恨。只听他说:矿井的事早请好人了,用不着你来操心。刚由伦敦回来的。哼,蜜月!甜不上几天就得乖乖下苦井。 
  黄昏时分,好像温习一种快忘却的课程,或寻找遗失了的物件似的,我搭上了汽车,怀着无限新奇,又来到赖飞路,这都市的一只胳膊。 
  方块房子里仍有着那尖尖的漆皮高跟鞋在搓揉着。我赶忙避开了。毛织厂的高大烟囱还安分地冒着那永冒不尽的黑烟。大学的楼已燃起灯光了,可是我最关切的是我那所房子。我踉跄地向前扑奔。 
  呵,伟大,玄妙的劳动!仅仅才两个礼拜么,立在我眼前的已不是一些横竖的木架,半堵短墙了,却是一座西洋风景画里常见到的那种平屋,尖尖的屋顶上面铺着齐整的青色薄石片,那扇玲珑的窗户已透出微微的灯光了。如果再有些蔓生植物攀在上面,我们简直会以为它是某诗人的故居。我遥遥地感到莫名的骄傲,因我曾眼看着这雅致房屋的成长。 
  我用极羞怯迟疑的步子趋近,生怕这熟悉的影子会惊动平屋幽静的灵魂。我撩触着道旁的针松,嗅着周遭的草香。我亲眼看着叠起的那四磴洁白石阶上面,这里已有一个铁纱门了,门里透出被绢罩滤成淡绿色的灯光。我倚着离门五六码的一株白杨,静观着灯下的动作。 
  咦,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张小圆桌,桌上齐整地摆着金属和磁质的餐具,中间放着一只细长的绿花瓶。但主人呢?没有影儿了!前些日子我眼看砌成的墙,这时已涂上了淡咖啡色的漆。主人似乎对这颜色有特殊的爱好,连那些新制木器也无一不是这颜色的。镶在壁上的是两幅油画,我依稀在辨识着上面的景物。 
  忽然有咯咯的脚步声由身后传来,夹杂着还有口哨和笑声。一对青年男女向我这边走过来了,我忙闪过身去。黄昏盖住了一切细节,但那窈窕的身腰,那臂挽臂的亲昵我还是可以辨认得出的。我想,他们必是一对走路的人。
  但是突然他们驻足了,男的打了一声颇悦耳的呼哨,就向房里喊道:老王! ——啊,幸福的人们! 
  男的轻轻地推开了门,扶着女的肩让她先走进去。然后,一个白 侍者由里面迎了出来。女的随手把一束小野花插到桌上的花瓶里,返过身来;我猜得出,那是一个适意的微笑。  
  侍者手托的盘子上腾起热气时,纤细的手指忙用黄油果酱涂抹面包。好像那片黄油便是爱情的醴泉似的,两个争举着自己抹好的递给对方。两颗金晃晃的戒指闪亮着。结果是微笑地互相交换了面包,两个都似乎成就了一件惬意事。 
  我看到了女人的脸,椭圆白皙,好像生来就是为笑的。她有一头乌黑的美发。她时常把闪亮的叉子横在唇边,眼睛便凝看着对面的丈夫妩媚地笑。 
  饭后,在侍者收拾餐具时,忽然有了留声机的声音。那调子我极熟悉,那是最富青春梦幻的《丁香花季》。随后,留在窗口的只剩一对头颅了。靠墙的准是一张只容得下两人的沙发,我猜得出。留声机放出男女低微的合唱声,唱到我俩携手遁迹人间,躲避到谁也寻不见的地方时,女的头颅由窗口沉没下去了。我知道它该贴近一副坚硬的胸脯,领受一番温情抚眷了。然后,男的用极柔和的中音低唱:你我偕老终生,爱情美梦永不沉沦。 
  室内过分的温暖却变成一股冷气扑向我来。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我转过身,垂着头,撩触着松针,兀自踱了回来。 
  可是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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