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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一眼最后那些即将永远沉没于水下的风景。要去。不然多年之后,要挑选很久才能找到一处高地,去哭诉急流险峻的河滩、悠长的巷子、长满三千年前的植物已经成为历史。
这条江,不仅常被地理老师提及,也常被语文老师提起,通常流淌在文人的思绪里,它的曲曲折折,使整个民族肆意在此铺陈的神话,垫着唐诗宋词竹枝曲的沉重与伤感,而又无法剔除沿江的花花草草,诗情画意,空灵缥缈。
三峡工程是国内已经经历了近百年的争论,目标是要将此打造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使它具有防洪、航运和发电等多种功能,能有效地控制长江中下游泛洪期的洪泄工作,改善长江的航运能力,而且等到竣工后投入的二十六台发电机组又将使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站。
据有关三峡的报道说,预计到二○○九年三峡工程完工时,正常蓄水水位升到一百七十五米高时,三峡大坝前会形成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水库淹没区,淹没陆地面积六百三十二平方公里,淹没十三个县市、集镇一百一十六个。其中包括白鹤梁被淹没在水下三十米的地方,白鹤梁被称为“世界上最早的古代水文站”,是三峡库区惟一一处水下原址保护的文物;张飞庙被淹;秭归屈原祠的山门将被淹;西陵峡区两段的兵书宝剑峡和牛肝马肺峡将被淹;白帝城和石宝寨成为孤岛;云阳县城十六万人全城搬迁;大量疫源地被淹没;大量森林农田被淹没……沿“高峡出平湖”的改造观点,此后孕育了中华文明的山与水不再相互搏击,通道也将无险可言。
江河的灵魂是流动着的江水。
这水被改成湖泊之后,作为一条河流的三峡已经不复存在,而成为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泊,恐怕那时“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豪迈气势已不再,到底还有多少文人墨客歌颂的灵魂在其间,已不可追忆。纵观人类文明的进化史,中西方的文明无不是源于河流的哺育,有生生不息的河流,便是人类文明的肇始地。不知,这种截断高峡成平湖会创生怎样的文明来?
Yvonne因为随家人去加拿大探亲而没有参加。
苏晨是重庆人,所以这趟顺道的旅行对她来说就是回故乡。
同行十一人。
十一这个数字,暗示着孤单。我不喜欢。
这群孩子和游人都是来三峡寻梦的。我们挤在三等舱的一个大房间里,就像热闹地挤在一个箱子里的蚂蚁。男男女女,突然共处一室。第一天晚上,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议论着大学毕业之后的未来。
有人说起寂寞这件事,即使我们乘坐泰坦尼克号,在长江上,也将以孤绝沉默的姿态行走。在客船上,才是飘泊的根本。我躺在旅途的客船里听到一片遐想中咽唾液的声音,想起乌篷船夜航的万千愁思,纵使旅人客行他乡,也对故土的气息恋恋不忘。转念,又去设想二○○九年三峡工程全部完工时,已经三十几岁的我可能早已拖儿带女。
后半夜,男男女女都变得“八卦”,讨论到罗丹与卡蜜尔难解难分的情人关系。大家对于搞绘画艺术的人多少有些陌生,接触得少,而且绘画相对于文学来讲更是一种对形象领会能力的高度再现与创造。
迷迷糊糊中,大家也不管罗丹有几个情人了。
半夜,轮船进了巫峡。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无论是三等舱还是一等舱的人都挤到了甲板上,一群老头儿老太太。长江三峡始终是萦绕在华人心头上一段难掩的故国情愫。听口音是台湾来的,跟随着一个穿红色紧身背心的导游小姐,她的头发剪成平头,戴着两只圆环形的大耳坠。
半夜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又身在其中,还以为在甲板上晃荡着一群温和的鬼。
站在苏晨的背后,黑暗中,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有几根头发正好打在我脸上,有些生痛。
其实所有在场的女孩子的长头发都很乱,像岸边的芦苇。
导游说,等一下路过的就是巫峡十二峰的最高峰,即为神女峰。
民间传说,西王母娘娘有十二个女儿,其中一个叫瑶姬,她在夏禹时代带领了十一位姐妹下凡,帮助大禹治水,并送给他一本叫《上清宝经》的工具书。为船民擒水妖、为樵夫驱狼豹,为农人布云雨,都是女神所为,这十二位深得三峡人民之心的天庭的女神,被深情挽留在人间,化成奇秀的巫峡十二峰。
她特别请大家注意保管好自己的帽子,小心被风吹到江里。
正说着,站在船舷边的老人大叫一声“我的帽子……”只见他伸出左手,向着帽子被吹走的方向抓去。众人啊了一声,随即一阵轻笑。老人把手缩回来,喃喃地说:“掉了帽子,也算是个纪念吧。”然后拉着老伴儿的手,自己也笑了。
其实,他还掉了一颗门牙。
深夜里不惜牺牲睡眠的人们兴奋了起来。就要路过神女峰了,多少年来,期待的就是路过这一次。我们都看不清神女峰的样子,即使借着月光,它也只是在黑暗中的一个影子。然而挤在人群里,我第一次距离苏晨这么近,才发觉原来她比我感觉到的更加单薄,清冷的脖子藏在头发中,在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光。
这种感觉仿佛是我心里早就搁放着一份藏了许久的想念。静静来到她身边。她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柔软的幅度,望着神女峰,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却想起《洞仙歌》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她在我身旁,静默着。江上的空气飘起一些水草的濡湿气息,两岸延绵的峭壁渐次向后退去,有些山头上朝江里横长出来几棵树,在黑暗里影影绰绰。不时能听到一种应该是某种鸟类发出的叫声,来自岸林深处。
三天三夜的航程,在靠近终点重庆朝天门码头的前夜,晚上十点多,我站在船头吹风。
夜里红色的航标像喑哑的灯火,漂浮在遥远的江上,两岸黑黝黝的一片,我也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慨。
苏晨这时披衣出来。
我们靠在船头的铁栏杆上,彼此仍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
半晌,她在我的左侧,依着铁栏杆,显得是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的滔滔江水。
“我是这江水养大的。”
尽管我们因为社团的工作已经无数次讨论过一些事情了,但这样独处的时间,仍是极其稀有。我搜索枯肠,寻找合适的字眼时,折腾半晌,想不出一句诗来。
中国人的审美意识主要源于这两条河流,长江和黄河。“临江照花”一直是我对江南女子的幻想,认为凡是江水养出来的人定是水灵灵的。提起黄河,我马上又想起高中时学校校庆经常合唱的一首爱国歌曲“我们是长江,我们是黄河!”
那夜与苏晨的距离如此近,而拉扯的话题却不着边际。
在星星点点的夜晚,江上夜晚的凉风中,苏晨说要念一首诗给我听,她将身子转过来,背向江水。
我是为美而死——被人/安置在这个坟冢/有人是为真理而亡的,也被葬在旁边的穴中/他曾轻声问道:“你为何而死?”/“为美。”我回答/“我,为真理——两者都一样/我们是兄弟。”他说话/就这样,像两个男人,相会在这个夜晚/隔着墓穴交谈/直到青苔爬到我们唇边/将我们石碑上的名字遮掩。
自从外婆去世后,坟墓变成暖暖的暗黄色,只令人感到亲切。只需要想到那里面住着和蔼可亲的人,就像住在我们这个同样在行走着的世界中,一样丰富,一样纷纭。那里,并不因黑暗而生恐惧,那里,也许仍是一片温柔的光景。
就这样,我的位置离苏晨约两米,思想却跑去遥远的故乡,来到外婆的坟前,宛如一直站在那妙不可言的景物的边上。
我与这妙不可言之间的亲密,就好像是能够用心贴近温热湿润的大地,仔细聆听来自泥土和水气的喃喃细语。这样的细声细语温柔而清澈地灌溉着一亩三分土地——我的心灵。它能使人的心重新长出绿叶,绽放花朵。
因为苏晨身上一切灵动的情愫,丰富的想像力滋养着她的艺术和才华,就是这种气质,将我打捞上岸,将我湿淋淋的孤单和慌乱吸引到这种出其不意又恰如其分当中。
我的心,重新又燃烧起激动和狂野的爱恋,以为满世界乱撞的小马终于找到了森林的出口,在阴沉的天空底下,终于找到了一条豁然开朗的道路。我想狂奔,躁动而热烈地想要跳跃,想要跑进她的世界,步步紧跟着她的阳光,一直追逐,一直攀登,直到去那个地方,是蓝色的高空。
可这近在咫尺的热烈,并不是要将我完全掠去,就在伸手即可触及的地方,我停住了脑海中不顾一切的奔跑。
她太美好,太美妙,太惹人热爱,宛若仙女的清澈而纯净,有着冰壶秋月般的心灵,她使我即使因极度喜爱而生出的占有欲成为亵渎这神圣与美好的龌龊之物,哪怕这欲望是出于极度爱恋,世俗的狭窄的爱恋,夹杂着说不清楚的冲动。
那些耀眼的光华,使我遭遇了这一切。
不能去碰。
当我想起我只是一个素人,一切就戛然而止。便只是能看见她的美好、纯粹、彻底,是诗歌的本身、文艺的本身。我再也不能跑,不能向前。
即使我站在理想与现实世界的边沿,当生命的本质时刻闪现出微弱的光亮,我却不能碰触,她的真实和精神世界里最深处的忧伤,仿佛那里盛开的莲花,它越是清澈,越是幽香,越是真切,我却越是不能靠近。
她惟有燃烧了自我才能焕发理想的光芒。那火焰动人,诱惑人靠近,但是疏离着一切。绝对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