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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陈子昂若有所思地凝神而对:“圣上总是置我的谏言于耳边不顾,我正是因为等不下去也忍受不下去了才会写出那几篇颂诗对她歌功颂德,希望她会喜闻之下重视我。我原以为她是何等贤明,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不会放弃进谏。”
“从前的她确实是圣主,可是现在你对她唱赞歌,她爱听,你对她说时弊,她心烦了。君臣背道而驰,你夸得再美也掩不过冲撞。皇上对你还是宽容的,可她那些皇亲国戚未必饶得了你。你就算为我想想,也要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情到深处,陈子昂不免有些激动,他郑重地向谢郎打拱道:“梦元的话,子昂铭记于心。”
谢方正的眼中闪过异光,依旧是那张万古不变的笑颜:“傻子,快去吧!若迟了可该问罪了!”
陈子昂应声离去,谢方正收回目光,垂下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微微摇头轻叹:即使此刻记得我,只怕你此生还是会辜负了我。
外头正扬扬洒洒地下着大雪,谢方正手牵着线儿注视着雪地里的麻雀。他闲得不行,等不到雪停下就开始牵鸟,屋子里还烤着热烘烘的炭火,若逮到别个什么鸟,兴许还能在子昂面前炫耀一番。
说起这鸟,梁王曾经送给他一只百灵,据说是个唱歌的行家,但是雌百灵的声音是不好听的,通常只卖雄的。谢方正又听说百灵这鸟儿需要配成双才不孤独,并且这一辈子只认定那只雌鸟,怎么和大雁差不多呢?难道鸟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若随便抓一只来放在一起怕也没用处,即或放生也不一定能和原来那只重逢,不知又会被谁逮回去卖了。思来想去,谢方正最终还是拿它祭了五脏庙,了去它痛苦残生。今天想来,这鸟的命途倒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自己该不会也就那样玩完了吧?
崖儿笑着为他捶背,说:“侯爷休要胡思乱想。您这般显赫,除了当今皇上,谁能奈何得了你?”
“小蹄子不知道我心思就别乱插嘴。心无牵挂当然潇洒自若,却叵奈……”
“呀!莫不是侯爷有了意中人?”
“多嘴!你甭管侯爷想着谁,把本侯伺候妥帖才是正事儿。”
“侯爷何必自寻烦恼,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见惯,想来皇上海量也不会计较这些。”
“小孩子懂什么!若说皇上,我倒还不怕她呢!只是人家姑娘双亲不同意,你叫我巧取豪夺么?”谢方正懒得跟一个丫头片子讲政事,讲了她也不懂,于是话头一转,造出这么个理由来,他那小丫头想不信都难。主仆二人闲侃着,不觉快到正午。
门卫从外头进来,惊跑了那群正入圈套的鸟儿。谢方正直起身子,这回倒没怪他,只问他是什么事。
“回主子,是陈府的家丁,找侯爷有急事。”
“那你还不快让他进来!”
这时只见陈府一小厮连滚带爬急匆匆冲进来,嘴里嚷嚷着:“侯爷!我的亲侯爷哟!祸事了!”
思维敏捷的谢方正听罢,第一个反应就是陈子昂出事了,忙问:“你家老爷现在何处?”
“给抓进天牢了!”
“所犯何事?”
“梁王爷领着圣旨说是我家老爷私通反贼……”
“反贼?梁王?”谢方正只觉胸中泛起一阵恶心,亏得门卫扶着他,才没有因为突来的头昏而跌倒。
陈子昂这次所背负的谋反罪名足以致死,谢方正已经静不下去。他想马上去探监,并且到武曌那里去争取一线生机,制造一丝回旋的余地。他千叮咛万嘱咐地要陈子昂当心,可是见缝插针的反对派终究还是逮住了陈子昂和一个反武之人有来往的小辫子。
谢方正觉得自己很没用,平时捉弄别人的心思早该都花在保护子昂身上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如果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即使让他觉得厌倦了,至少也比这杀身之祸强上百倍。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一直要求子昂注意自己、想着自己都是奢侈至极!其实只要子昂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算子昂不知道他的爱也无所谓。人只有在灾难降临时才意识到自己那些欲望在死亡面前是多么渺小无力。
决不能失去子昂——谢方正坚定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再不能将唯一所剩的子昂也葬送掉。
“崖儿,给我去端参汤。二妞给我备纸磨墨,我要上奏。”
“主子,此事非同小可,您还是别淌这浑水了。”
“闭嘴!陈大人是你侯爷的生死至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有怨情,我岂能坐视不理?你要天下人耻笑我骁远侯是个浪得虚名的缩头乌龟吗?”
崖儿似懂非懂地将这席话听了进去,以为明白皇帝为何封谢郎为骁远侯的意思了:骁远就是“骁勇善战、深谋远虑”,和主子似乎匹配。她永远也不会理解武曌点这名号实质是房事隐喻,一语双关,既文雅又颇具大将风范。
谢方正横冲直撞入紫宸殿,女皇对他这种行为习以为常,却没料到他是来替陈子昂求情的,对于从来不插手政治的骁远侯来讲实在是件难得事。他素来明哲保身,不过问参与任何官员之间的争斗,历代皇帝的后妃都没有他这般悠闲懂事,今天却为了一个罪臣子昂不惜逞口舌之争。这个陈子昂果真是神人不成?
“陛下,陈大人对您忠心不二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他不过想借此了解叛党,从而一举剿灭他们以除陛下后患,又哪里会背叛大周?若他真的叛君,小臣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皇上不相信他,难道连骁远也不相信吗?我从来不曾求过皇上,因为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请求别人。陈大人于国于民都有利无弊,这才是臣替他求情的原因。”
武曌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朕知道你们手足情深,你对他的器重之心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朕会查清楚,你就不要过问了。你竟然为了一个陈子昂……”
“皇上,臣惟恐狱中酷吏霸行,陈大人挺不过多少时日,日后皇上被了错杀忠臣的名声也不好听吧?此次子昂若死,我也不活了!”
“你如此袒护一个逆党!竟还拿性命威胁朕!你可知,仅这一条便可治你死罪!”
“皇上圣明——臣并没有威胁皇上。臣向来贪生怕死,又岂敢拿命开玩笑?君要臣死,入踏死一只蝼蚁一般,臣有何资格跟圣上讲条件?但只皇上一句「手足情深」,我便效仿江湖义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罢了。子昂哥哥忠于百姓,我谢梦元忠于子昂,也只忠于子昂!子昂去,我便去!”
“你……你不是草莽!你是骁远侯!贵族就要有贵族的样子,为一个逆党寻死觅活是何道理!”
“您可以抨我没志向,但您不能污蔑子昂是逆党!他那样正直地规劝皇上,您却总是这样对待他!我心中好生不服!”
“孽畜!孽畜!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拿下!”屋漏偏逢连夜雨,武曌暴跳如雷,命侍卫将谢方正押进了天牢,但同陈子昂不在同一间。
人没有救成,情况反而更糟了。这对失宠的臣子在狱卒们眼中是多好的玩具呀!十八般整人武艺都可以展现给他们受了。或将粪便浇身,或饿他们几天,或不供水,或放养熟的公鸡啄噬,或倒吊,或命其着铁衣……其中详情不忍细叙,只道是神闻神也泣,鬼见鬼亦愁。尤其是那个好行小慧的谢方正,好像来生的报应都提前成了现世报,苦得他心中骂天骂地,一面还挂念着陈子昂被摧残得怎么样了。
可是陈子昂并不知道谢郎也被关了进来。他对这个政府已经彻底失望了。筷子从不断渗出血的手中掉了七次,陈子昂艰难地靠在圆木上,压得背上发炎的伤口又破脓而出。他不敢预测今天还吃不吃得了这碗野狗吃剩的饭。这里的狱卒都是故意虐待自己,陈子昂心里亮堂。统治者的残忍、仕途的险恶、恐怖的现实……如果不是为了见谢郎最后一面,他决不会再苟且活下去。他的高烧已经持续很多日子,没有人怜悯他,更不要期待会有医药。他几乎分不清现在是生是死是人是鬼了。他只用尽平生力气鼓动自己再辛苦也要活下去。他又哪里得知谢方正也如他一般身心俱焚的痛楚。然而对于这时的陈郎而言,不知道反而好受些吧?
好受?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有一个词语叫雪上加霜,眼下这牢狱之灾正满一年,女皇总算听取部分官员的调查而下旨释放陈子昂。虚弱的陈子昂这才从白衡业魔鬼般的声调中听到那个消息。
白衡业很“好心”地递给他一根木棍拄着走,看到被吊在镣铐上正要被剥皮的谢方正,陈子昂惊惧万状,失声嚎叫:“住手!”这一喊又牵扯了皮肉,才结的疮疤再度撕裂,但是一想到同在天牢相隔不远,谢郎每逢被毒刑拷打时为了不让自己听到叫声而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咬出血来仍一声不吭,陈子昂心如刀割,万箭攒集。却听谢方正向他笑道:“不许哭!”
“……我已经在拼命地忍耐了,可还是忍不住……我……我不是在为你哭,我是在为自己所受的不公而流泪……”
“你……”谢方正苦笑着埋怨:“你真讨厌!你就不能说是为了我而哭泣的吗?一点都不会说谎,将来怎么讨老婆呀?”
陈子昂皱眉憨笑道:“你也有上当的时候呀?我刚才就是……就是在骗你的……你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啊?”陈子昂抑制不住,连连唏嘘,白衡业好不得意,假惺惺对那班狱卒道:“陈大人既然无罪释放,难保小侯爷也能赦免,你们切不可再这样胡来,出了人命可吃罪不起。”
狱卒们连声应诺,将谢方正从上面解下来。白衡业便伸手请陈子昂出狱。陈子昂不自是不放心离开,谢方正对他说:“子昂只管回去吧,你在这里更叫我难受。既然已经平反昭雪,我不过是个顶撞的罪,又因你而起,想想你已出狱,我获释之期也不远了,不必挂心。”陈子昂这才闷闷不乐地由白衡业领了出去,不快乐地养伤混日子。
万岁登封元年九月,陈子昂按捺不住,第十五次求见女皇,请求她宽恕谢郎的意气用事:“谢郎绝对没有冒犯皇上的意思,他只是太过年轻不懂事才会把心里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