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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愿了,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第三十章
从第八天晚上开始,扣子就再不开口说话了。此前她也并不曾和我说起什么,当我忘记,或者忘形,想出一句什么话来对她脱口而出,她就把伸手可及的东西抓在手里朝我砸过来:“别和我说话,我是个哑巴!”
她不说她是个聋子,她反而说她是个哑巴。我知道原因何在:她在糟蹋自己,她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聋子和哑巴。她当然不知道,我也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不会让她变成聋子和哑巴。
此前七天,我先给公寓换上了可以从门外反锁的门,不给扣子钥匙,然后径直就往横滨而去。可是没有用了,当我站到那间私人诊所前,诊所里空无一人。门口只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诊所已经被勒令停业,所有因注射沉淀物过多的青霉素而导致病变的病人,务必携带身份证明尽快与东京地方检察院卫生调查课联系。
扣子的身份证明又在哪里呢?即使一把火将眼前空无一物的房子烧掉,也烧不来扣子的身份证明。
接着我就往各家医院里去,几乎问遍了所有医院的耳科医生,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最佳救治时间已经错过,虽然交纳巨额费用之后仍有救治的希望,但是,效果恐怕也不会太好,突发耳聋比其他慢性耳聋治疗起来要困难得多。
第八天晚上,我刚走到公寓楼下,发现整座公寓都停电了,就加快步子爬楼梯上去。一上楼,就看见门竟然洞开着,门上的锁已经被撞坏。我跑进房间,没有发现扣子的影子,就跑下楼去,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还是没有扣子的影子。
突然想起了货场里的那座坟,就赶紧狂奔着跑过去。扣子果然正在坟前跪着上香,上完香,她磕了三个头,突然说话了:“呵,你说我还该不该信你,让你保佑我呢?还是信你吧,不过不求你保佑我了,保佑他,你知道他是谁吧?对,就是他。”
我感到一股热流在我的心胸之间诞生后正在激烈地冲撞着我的四肢。
“我的声音大了吧,只能对不起了,我听不见。好歹只对你说三个字:保佑他。说完了我也就不打算再说话了,对他也不说话了,对谁都不说了。再说一次吧:保佑他。好了,说完了。”
我心里一惊,立刻翻过铁栅栏跑到她身边,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再应答了。
回到房间里,她找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递给我:“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我也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递给她:“办不到!”
她对我写的三个字不管不顾,转而写道:“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去上大学。”
我也继续写:“不要这么说,因为你根本就走不掉,我们大概死也会死在一起。”
她丢掉手里的笔,盯着我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流出了眼泪。
我也一样,跟着她笑,笑声和她一样大。
第二天,她果然一天都没说话,坐在客厅里的窗台上,懒洋洋地打量着窗外的世界。坐了一天,也抽了一天的烟,动都没动一下。门上的锁被她撞坏之后,我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坐着。
晚上九点,我从地板上跳起来,走到她身边去,两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扣子,说话!”她看着我,摇了摇头。
“说话啊扣子!”我按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她仍然不说,不管我怎样摇。
终于,也就是在突然之间,我打了扣子一耳光,吼叫着对她说:“求你了!”
耳光过后,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扣子也看着我的手,看完了,从窗台上下来,转而坐到地板上,手里玩着一只绿线包裹了的橡皮筋。
又过了一天,走到“东芝”专卖店门口扣子站住了,指了指一家杂货店要我和她一起去。我当然愿意。进了杂货店,她别的东西一概不买,单单只买了一桶油漆。
我当然迷惑不解,却也只好提在手里和她一起回公寓。
谜底在进房间不久之后就揭开了。
扣子进房间里乱翻一阵,拿着把刷子走进客厅来,打开那桶油漆,将刷子伸进去蘸湿,在墙壁上写了几个字:“蓝扣子是个哑巴。”写完之后,满意地一转身,把刷子递给我,示意我继续在墙壁上写下去,内容仅仅就只是“蓝扣子是个哑巴”
这几个字。
我不接她递过来的刷子,对她摇了摇头。
她笑了,转身找出一把西瓜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后,对着我往墙壁上她刚刚写的那排字一努嘴巴。
“别这样扣子!”我马上就失声喊道:“我写!”
我写,我继续写,写完了我还要再写———我写满了整整一面墙:蓝扣子是个哑巴。
写着写着,悲从中来,想着某种要席卷我们、使我们的眼被迷住、脚被绊住的狂风已经笼罩到了我的头顶;我甚至已经感觉出自己再没有力量拉住扣子,不让她消失在我的三步之内,绝望便将我的全身都涨满了。
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将手中的刷子对着墙壁狠狠掷去,然后,仰面颓然倒在地板上,翻来覆去。我不管了扣子手里的西瓜刀,也不管我们的末日是否就近在眼前,只想在地板上翻来覆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做。
后来,我突然跑进房间,在床前的地板上跪下,把头钻进床下,拖出了我的箱子,找到我的护照。手拿着护照,我往客厅里去,我在扣子面前站住,将手里的护照三下两下撕碎,对她说:“看到了吧?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这一瞬之间,扣子惊呆了,只在我面前站着,眼泪夺眶而出,手里的西瓜刀咣当一声落在地板上。
突然,她像是从混沌大梦里清醒了,跑上前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然后就在地板上收拾起破碎的护照,立刻找了一瓶胶水,跑进房间,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第三十一章
扣子走了之后,我终日在公寓里昏睡,睡醒了就喝酒看书。
我重复着拨扣子的手持电话,可是,从来就没有拨通过。又过了几天,当我从暗无天日的昏睡里醒转,再去拨她的手持电话,这才发现她的电话因为拖欠电话费已经被电话公司切断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难道,她真的已经离开了东京吗?
筱常月有电话打来,我问她:“剧本什么时候交到你手上合适?”筱常月便说因为演出时间定在明年七月,所以,按常例来说,即使现在就拿到剧本,时间也还是多少有些匆忙了。
“好。一个月之内我就写完,送到北海道来——怎么样?”
“啊!”听我这样说,筱常月显然一点也没想到:“真的吗?扣子也一起来吗?呀,真是太好了,真希望见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
十二月初的一天,扣子给我来了电话。来了两次,只是仍然没有说一句话。此前一天晚上,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沉睡的时候,东京发生了地震。
早上,我从自动售货机旁边站起来,往公寓里走的时候,一路上的电视墙里已经有关于地震的新闻了,依稀听见电视墙里站在一堆废墟前的记者说了一句“秋叶原”,就继续走,看见几家电器专卖店已经倒下,成了废墟,才想这场地震可能真的已经大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至于我,仍然只有倒在地板上睡觉而已。
正睡着,手持电话响了,惺忪中抓过来,凑到耳朵前说了一声“喂”,对方却没有声音,三两秒种之后就挂断了。我继续睡,突然一跃而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天哪,是扣子,是扣子给我打电话来了。我查找着刚才的那个电话,终于,找到了,号码前果然不是东京的区号,立即拨过去,但是一直没有人来接听。我知道,这一定是公用电话无疑了。
我连忙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查询刚才那个陌生的区号到底是哪里,回答说是奈良。在听到“奈良”的第一时间里,我就立刻决定要去奈良了。
但是,我必须先去找份短工凑够去奈良的路费——我口袋里已经山穷水尽了。这样,我兴奋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打算再去送过外卖的中华料理店碰碰运气。结果是我的运气的确不错,毕竟是同为中国人的关系,店主答应了我。
但是,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往专卖店送外卖,手持电话又响了,和昨天一样,我刚说了一声“喂”,电话就挂断了。和昨天惟一的不同是:屏幕上显示出的电话区号又换作了另外一个。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扣子已经不在奈良了。我甚至懒得再打电话去查询这是什么地方的区号,因为我已经可以确认:扣子不会再见我,为了不见我,她甚至一天之间就去了另外一座城市。
接下来,又是一段昏沉不堪的生活:我又开始闭门不出,除去写剧本之外,就又和以往一样喝酒、睡觉和看闲书了。
一天下午,接到杏奈父亲的电话,告诉我说杏奈病情加重得厉害,已经别无他法,因此他和杏奈的母亲决定带着杏奈离开日本,再去印度比哈尔邦。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指望在那里杏奈可以变回从前的那个杏奈了。
十二月末,我带着写完的剧本坐上了去北海道的通宵火车。
第三十二章
中国农历年过后,筱常月租下了美马牛小学的小礼堂,作为昆曲《蝴蝶夫人》的排练场地,每天都和其他坐观光小火车从各处赶来的戏迷一起排练。有的时候我也和她同去。
自从来到北海道,在筱常月的农场里,我一下子做了三份工作:每天都在生产香薰油的工厂里工作两小时,之后便到一间仓库里抱了干草料去马厩里喂马,到了晚上,还要提着马灯到薰衣草试验田里去巡夜。
我住的地方就在马厩旁边的一间平房里,除来北海道的第一夜我曾在筱常月家里借宿了一晚,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房子虽说小,因为暖气和电都通了,我住起来也没感到有什么不便。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