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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村碎语_陈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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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必须注意,他的参与是有限的。他总以一种被动的姿态,而且决不推波助澜。曹雪芹的心中十分明白,一过了这个分寸,贾宝玉就有辜了,成了观念上的西门庆,读者决不会饶了他。 

    简单地说,贾宝玉不过是个听听的爷们罢了。听罢又不能说,心烦。于是和小丫头袭人说了一回,说得袭人“掩面伏身而笑”。他使出爷们的能耐,初试云雨。然而,这功课被精心安排在他的青春期的早晨,出自好奇而非淫欲。那么,谁会不谅解呢? 

    初试之后有无再试,曹雪芹灵巧地回避了。他始终没告诉读者,贾宝玉是如何处理肉体骚动的。如果一试再试,贾宝玉必然成为蠢物,与西门庆无异,《红楼梦》也不必再写下去了。有意思的是,贾宝玉只敢拿丫头来试。这与其说他有自卑情结,不如说是竭力使水做的女儿保持贞静——那才是他理想中的女儿,不能亲手毁坏。 

    丫头在贾宝玉的眼中,毕竟有些不同。 

    在忍无可忍之际,他对林黛玉也说过一回,说得如同试探。他用的是旁敲侧击之法,说给丫环紫鹃听:“若共你多情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词是从《西厢记》里借来的,第一听众(紫鹃)也是借来的。贾宝玉斗胆一说,立即被他的林妹妹一顿风暴刮了回去。这事眼看将闹得无法收场,曹雪芹妙笔一转,抬出贾政。林黛玉的委屈立即转化为担忧,事情轻轻过去了。贾宝玉又一次陪不是,他也许是愿意陪不是的——他宁可看到林黛玉的拒绝,而不是听见她的唱和。书中的林黛玉虽说总是哭泣,但她总是以贾宝玉所欣赏的姿态在哭,所以他并不烦她。 

    贾宝玉传达的戏文是非常不得体的。它不光有将林黛玉弄进鸳帐的赤裸裸的要求,更坏的,竟当着林黛玉的面,对丫环做性的挑逗。难怪林黛玉立即以哭抗拒。 

    这似乎是贾宝玉的劣根性决定的。他只敢在丫头面前做出违反游戏规则的事。丫环是另一种女儿,哪怕在贾宝玉这个女道主义者眼中。他的隐衷,他的性欲,他的爷们的化了装的粗鄙,只能让女儿中的这些“又副册”见识。无论他对丫头做了什么,都是不重要的,曹雪芹不敢贸然打碎心中的幻影,那才是他梦魂萦绕的女儿。 

    在贾宝玉所钟爱的女儿身边,他的“行”是无所作为的,语言大多也很无聊,但语中有意有境。为意所驱使,一些琐屑不伦的话与事就生出魂来了。那是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鬼话。这里的妙处确实“可心会而不可口传”。 

    就动作而论,他至多不过凑上去嗅嗅什么冷香,胳肢一下黛玉,用目光摩挲一遍宝钗雪白的胳膊,为史湘云梳一回头。在现代人的眼光中,不过调情罢了,实在算不上艳遇。就语言论,他至多说到“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也不是能羞倒现代女子的绝妙情话,该听的偏偏又没听见。这位仙姑封的 “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其水平不过如此。是早先的观念落后,还是今人的感觉粗糙了? 

    行不得也的贾宝玉,有一手绝活,便是对女儿们的痴意。虽说他的语言有夸张的倾向,心中有孰亲孰远之分,但“不一而足”的心态是极明显的。他以真诚的泛爱赢得了“第一淫人”的称谓。 

    令人注目的是,他的所爱,集中在小女儿的身上。虽然食谱宽广,但对凤姐从未有过情思。凤姐在他眼中,是个准长辈,长辈的代理人。何况她也太强,强到像个男儿的替身。所以,秦可卿一死,需要个管事的,他立即推荐了凤辣子。在现实中,曹雪芹决不让贾宝玉的淫沾上了“秽”色。 

    从这个思绪推想下去,发现贾宝玉思慕的如水女子,无一不是未婚的弱女。其中最弱的数林黛玉了,那个以泪洗面还他“原债”的娇娃。书中的女性美是和弱小无助联在一起的,她们不能主宰命运,相形之下,贾宝玉似乎强大起来。 

    女性中也有努力不弱的,如凤姐,宝蟾,金桂,或弱而不美的,如赵姨娘—— 他们都是被男人或因男人而奸坏的罢。在曹雪芹的笔下,上至皇妃,下至丫环,无一有好下场。 

    贾宝玉似乎常常忘却自己是男人,至少不将自己视作一般的男人。虽然他无聊时弄弄胭脂,其实无意成为女儿。他只是她们永恒的鉴赏者。 

    在这些弱不禁风命运无常的女儿面前,贾宝玉终于不失为男子。这不是因为他的阳刚之美,而是由于他是大观园中唯一的男子。这使我想到《金瓶梅》,西门庆也是唯一的。 

    作者既然要传达心中强烈的感受,就必须对环境进行抽象,排除不相干的因素。 “唯一”使得悲剧变成不可逃遁的定数。 

    西门庆对一大群女子的统治,是建立在“那话儿”的权威之上。封建的伦理关系,名义上的所有权,均不过是欺人之谈。西门庆无意成为“武大郎第二”,所以,他十分迷信肉体的功用,企图以此平定纷争。这办法尽管粗俗,倒也明明白白,有自然主义的根据。其中的破绽是一夫当关,精力不济,钢琴弹不下来,徒生怨恨。于是有了“胡僧药”来助战,造化出神力。西门庆的宝贝“淫器包儿”实在是非常重要的,比贾宝玉的宝玉更为实际,它成为男权的象征。它所代表的性文化,虽然完全是以男子为中心,对女性来说,仍不失去其强大的诱惑和威慑。 

    贾宝玉不光没有“淫器包儿”和“胡僧药”,连身上固有的那一件也成了待业青年。他意之所淫,同西门庆行之所淫一样,都是无边的,其对象不可穷尽。这白日梦,是男性成人化的心态。然而,在与具体对象的关系上,他又是儿童化的,表现为接近、依恋、被关注、不涉及肉体较高程度的亲密,不咄咄逼人。他甚至将对女性的保护职能(可视为男子占有欲的一种表现形态)也丢失了。相反,他常常是女性们垂怜的对象,无论丢了通灵宝玉还是被爹打了屁股。 

    在对个别女性的态度上,贾与西门二者是一样的,都多情或多欲,都十分认真。他们全心全意地投入,收获是异曲同工的失败。 

    《红楼梦》的读者之所以没有反叛,是因为贾宝玉的纯情,因为淫而不秽,因为全书低沉的调子,因为书中明明白白但又若即若离的爱情线索。贾宝玉不断地赞美女性(其道理和高雅的美女画略有相通之处,为男女双方所接受),不断在外部压力下逃向女性,这无意中转移了读者的视线。他们也母性化了,也在情感上遮蔽贾宝玉了。 

    至此,我们能够领会曹雪芹不将贾宝玉写实的用心了。贾宝玉时而爷们时而儿童,在两者之间,从来不走到极端以至无法后转。他由警幻仙姑点化,耽于灵而非耽于肉。他用现实中男子的污秽来反衬理想中女子的纯洁。他周围的适龄男子们的绝情与可憎,以及地位教养的不相称,令他脱颖而出。他既证明了自己的正常体格,又在大观园中遵守游戏规则。那前世今世的神话,那宝玉宝钗的传说……正是由于这一切,一种几乎不可能建立的平衡居然站立起来了。贾宝玉没有变作惹人厌烦的西门庆(顺便提一句,《金瓶梅》一书中,西门庆也常常显出傻态,上点小当,这多少中和了读者的恶感)。贾宝玉在他的伊甸园中到处行走,虽然如履薄冰。 

    曹雪芹的梦终于圆起来了。圆得费尽心思,充满危机。 

    书中,不光林黛玉心怀不满,连薛宝钗也时有妒意。袭人去打小报告,想要宝玉搬出园子,以便垄断他的爱。晴雯未到袭人的份上,便看不得袭人(而不是薛林)。贾宝玉每移情一处,必受到众人的奚落与阻隔。弄得他只好在人死后,写写“岂道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的歪诗。红绡帐里,其实并无现代人设想的事,按晴雯的说法,是“担了虚名”。被逼急时,贾宝玉也耍过赖,说些孩子气的话:“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到他那里,就说这些闲话。” 偶然而且就说些闲话尚且不可,又遑论其他。到头来,他依然只能“作小服低,陪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缠绵”。 

    贾宝玉牺牲了肉体,为的是保全精神。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信仰“博爱” 的。灵与肉之间的这种抉择,不光是女儿们对他的要求,也是他的必须。为了不至于沦为蠢物,他必须纯情,必须无为而治。他只能走一条与西门庆相反的路。西门庆是动到了极端,贾宝玉则静到极端。贾以动心代替动身,始终保持着一个正常男子的情欲和目光。曹雪芹是勇敢的,没让他的贾宝玉逃入见美不审的境地。这令贾宝玉非常为难。眼见而心烦,烦的不仅是女儿们的醋意,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贾宝玉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他一面欣赏女儿们的纯情,一面又抗拒着纯情。因独得意淫二字,所以他不能不是孤独的。 

    作为贯穿全书的主线,贾林的爱情最深刻地写出了贾宝玉的无可作为。这样的爱,既使他肺腑有感,又是他泛爱之路的巨大障碍。书中,只能将它写成深刻而不深入的,恒常而不稳定的,充满前途的瞻望又根本没有前途的,双方相互极想靠拢又不可能合作的,心有所欲却排斥动作的——一种极端矛盾的爱。从读者来说,因为爱的不确定,也多少宽容了贾宝玉的非分之想。 

    所以,在前八十回中,曹雪芹始终在用太极推手般的法术,将这条爱情主线处于不进不退的尴尬境地。一千多页翻过去了,没有丝毫的进展,也可看作一绝。曹雪芹是不能和不忍,而不是无能。戏剧、电视、电影对《红楼梦》最恶劣的歪曲,莫过于认定贾林的不结婚是全书的最大悲剧。 

    要真是这样,还有什么悲剧可言?还有什么“荒唐”,“辛酸”,“意淫”?还有什么不能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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