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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块儿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礼拜天,学生和教师事先约定在学校里会齐,然后一块走到城郊的一个小林子里去。我们动身了,他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有这么歹毒的坏人!”他说,他的嘴唇发抖了。
我甚至可怜他了。我们走啊走的,忽然间,中公舞着棒球棍来了,他的后面,陆公也甩着双拐来了。涨红了脸,筋疲力尽,可是快活,兴高采烈。
“我们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好的天气!来装逼,战个痛!”。
他俩走远,不见了。杜停杯脸色从发青到发白。他站住,瞧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也许我的眼睛骗了我?难道他们不向室座打报告便装逼还成体统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问,“让他们尽管装他们的逼,快快活活地更新好了。”
“可是这怎么行?”他叫起来,看见我平心静气,觉得奇怪,“您在说什么呀?”
他似乎心里乱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脸色分明看得出来他病了。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他就走了,这在他还是生平第一回呢。他没吃午饭。将近傍晚,他穿得破落户一般的,到中公那边去了。陆公在打篮球,就只碰到中公。
“请坐!”中公冷冷地说,皱起眉头。杜停杯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了: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批判——刚好相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唯一良心。”
中公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句话也不说。杜停杯等了一忽儿,然后压低喉咙,用悲凉的声调接着说:“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谈一谈。我在这儿更了多年的文,您最近才来;既然我是一个比您资格老的室座,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您进一个忠告。您朋友大肆码字,这种勤奋,对年轻的猥琐男来说,是绝对不合宜的!”
“怎么见得?”中公问。“难道这还用解释吗,提头送塔?中特洛维奇,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现在大肆装逼,那还能希望以后有什么好段子?以后所能做的就只有东拼西凑,用冷饭骗字数了!既然装逼界还没有发出通告,允许做这件事,那就做不得。昨天我吓坏了!我一看见您的朋友,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位猥男,或者一个二货,却光速装逼——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提头送塔?中特洛维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远大,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他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长剑两红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草丛里拿着剑走来走去;现在呢,又奔什么六狂徒。鲁公会说您智商欠费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全机甲操作系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么?”
“讲到我和陆公装逼,这可不干别人的事。”中公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滚!”
杜停杯脸色苍白,站起来。“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室座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室座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室座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中公问,生气地瞧着他。“请您躲开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逗比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杜停杯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回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宿管——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做。”
“报告他?去,尽管报告去吧!”
中公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前领,使劲一推,杜停杯就连同他的拖鞋一齐乒乒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他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可是,他滚下楼的时候,偏巧陆公回来了,带着两贱男。他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杜停杯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楼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宋名和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王屠户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到头来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来,陆公才认出是他。他瞧着杜公那滑稽的脸相,他那揉皱的背心,他那拖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
“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装逼对决,结束了杜停杯的勤更生活。他没听见陆公说什么话,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桌子上撤去陆公的战书;然后他上了床,从此再也没起过床。
过了一个月,杜停杯太监了。我们都去送葬。
我们要老实说;嘲讽杜停更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们从杜公分舵回去的时候,露出忧郁和谦虚的脸相;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样的感情,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到花园里去跑一两个钟头,享受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经历过。
新·你所不知道的杜公 其七()
饼公攻读学业时,在机甲操作系,并不算有钱,也就是刚刚够生活罢了。他每天练着五龙抱柱拳,很晚才回到分舵,生活费不多。他有三个室友。
饼公等对他们的拮据生活感到非常痛苦。那时舵里样样都要节省,有人请吃饭是从来不敢答应的,以免回请;买日用品也是常常买减价的,买拍卖的底货;练拳的纸是自己捡的,买1毛5一摞的再生纸,常常要在价钱上计较半天。
可是每星期日,饼公等都要衣冠整齐地到楼道上去散步。那时候,只要一看见从远方过来的人进到某扇门里,饼公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
“唉!如果室座竟在这群人里,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饼公的室座杜停杯,那时候是全舵唯一的希望,在这以前则是全家的恐怖。
据说他当初行为不正,爱断更。在文坛,这是最大的罪恶。在勤更的群体,一个人断更一阵无非算作糊涂荒唐,大家笑嘻嘻地称他一声“偶然请假”。在四体不勤的人家,一个人要是懒得更不动,那就是坏蛋,就是流氓,就是无赖了。杜停杯把自己应得的部分败得一干二净之后,还大大占用了饼公应得的那一部分。
人们按照当时的惯例,把他送上从东半楼到西半楼的推车,打发他到宋名和那里去。
饼公这位室座一到那里就做上了不知什么买卖,不久就写信来说,他勤了起来,并且希望能够赔偿饼公的损失。这封信使全分舵深切感动。杜停杯,大家都认为分文不值的杜公,一下子成了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
有一个贱男又告诉我们,说杜公已经注册了一个大文坛,挖了一个很大的坑。
两月后又接到第二封信,信上说:“亲爱的饼八撸,我给你写这封信,免得你担心我的健康。我身体很好。更新也好。明天我就动身到起点去作长期更新。也许要好几年不给你写信。如果真不给你写信,你也不必担心。我发了财就会回分舵的。我希望为期不远,那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快活地过日子了。”
这封信成了全分舵的福音书,有机会就要拿出来念,见人就拿出来给他看。
果然,三年之久,杜公没再来信。可是饼公的希望却与日俱增。陆公也常常说:“只要这个勤更的室座一回来,我们的境况就不同了。他可真算得一个有办法的人。“
于是每星期日,一看见一群猥琐男从远处过来,饼公总是重复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
“唉!如果室座竟在这群人里,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那时候大家简直好象马上就会看见他挥着背心喊着:“喂!饼八撸!“
对于杜公回舵这桩十拿九稳的事,大家还拟定了上千种计划,甚至计划到要用这位室座的钱置一个火锅。我不敢肯定饼公对于这个计划是不是进行了商谈。
杜公的室友中公那时22岁,陆公21岁。他们老找不着出路,这是全家都十分发愁的事。
终于有一个看中陆公的人上门来了。他是腐文编辑,没有什么钱,但是烂俗可靠。我总认为这个二货之所以不再迟疑而下决心签约,是因为有一天晚上陆公给他看了杜停杯的信。
整个分舵赶忙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决定在举行签约式之后全家到橘花岛去游玩一次。橘花岛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游玩的地方。这个小岛是属帝国管的。路并不远,乘宋名和的船渡过桥,便到了。因此,一个机甲操作系学生只要航行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一个破岛,看看这个岛屿的烟花,并且研究一下这个帝国国旗覆盖着的岛上的风俗习惯。
橘花岛的旅行成了我们的心事,成了我们时时刻刻的渴望和梦想。后来我们终于动身了。我们上了拖船,离开栈桥,在一片平静的好似绿色大理石桌面的河上驶向远处。正如那些不常旅行的人们一样,我们感到快活而骄傲。
饼公忽然看见两个贱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