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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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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进去,没人。躺上床闭上眼等着人或者魂归来,不见。不吃不喝躺一天,躺到掌灯时分,屋里黑下来,还是不见。
    骗人的。
    廖秋离爬起来傻坐了一会儿,要走了,偏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了响动。钥匙碰锁簧的响动。廖秋离一下绷紧了,不止是心绷得死紧,连头皮带脚趾头都绷得死紧,他不敢出去看究竟,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绷紧了等那个开门的人自己寻到内室来,等着他来对他说:“吓着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摆冷脸!”,然后他木木的迎上去,一脚跺在他脚上,碾几下,待他吃痛猛吸凉气的时候再挖苦他,“不是能耐得很么,这点小痛算什么!”,少不了训他一通,掉不掉泪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失而复得是大侥幸,也是一种伤心处,掉几颗金豆子不算矫情。
    “怎么是您哪!”
    来人一开口,大侥幸就崩塌了,单剩伤心处,他呆呆看着来人走近,这是个干瘦老头,和那个正当好时候的人根本不是一回事,想弄混也不行。他还以为这个家里原本就不多的下人们都各自散去了,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这个没主的家里。
    “您来了怎么也不点灯呢?黑黢黢的屋里突然冒出个人来,吓我一跳!”老头一壁把火镰子擦着了挑亮了灯,一壁絮叨着说自己上这儿干嘛来了,“今儿是主家头七,过来给他烧柱香……他待咱不薄,咱不能忘恩。前两日还有旨意下来,说要我们几个继续照管这处小院落,每日过来打扫清理,务必保持清洁干净,就和主家在时差不多,当今圣上虽然不让赎人,但那是身不由己,实际还是有人情的,不然不会出工钱让我们留在这儿做活儿,估计也是想多少留点儿念想吧……”
    头七?谁的?
    “噢!是了!主家还有一封信留给您,就收在床头柜的第一格里,您去打开瞧吧!瞧我这记性,差点儿误事儿!”
    还有信留给他?
    还能写些什么呢,不就是说等着他回来之类的山盟海誓,或者是说万一的事,万一一去不返了,要他忘了他又或是别忘了他。世上最不堪的就是这种只剩下一张纸,连人都不知去了哪的然诺。看来何用?
    “不了,就是过来瞧一眼,我回了。”
    老头嗫嚅着劝了他两句,不外乎“信里定有特别要紧的消息,不如还是看看吧”这一套,他谢了他的好心,说还是不看的好,免得惹伤心。
    是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了,既做不到抹脖子随他一道去,那就得把所有关于这个人的点滴打叠好,堆到哪个永远不会轻易触到的角落去,不看和那人一起看过的景,不喝那人给过的茶,不走和那人一同走过的路,不去想那人曾经提过的物事,甚至不吃和那人一起吃过的吃食。
    然而帝京到处都是和那人一起看过的景,到处都是两人走惯了的路,随便一抬眼都可以看见那人提过的物事,平平常常的香菇虾仁馅儿云吞都让他食不下咽,怎么收拾依然会四散,怎么收拾都扎不成一个包袱。
    他想去西域。西域的战事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再大的乱子也会有片刻的停歇,从肃州往西走,越过相对太平的天山北麓,到离拂林不远的安兹,那儿是西域都护衙门的所在,等同于各州的州衙,繁华不在中原任何一座大城之下,廖家也设了一处总台口,就去那儿,生人生地,连吃食都不一样,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最适合一个触景伤情的人去收拾心情。
    当年七月初去的,如今已经呆了两年有余了。习惯没习惯廖秋离说不上来,但水土好歹已经服了,以馕做主食吃惯了,腥膻味很重的手抓羊肉吃惯了,羊奶牛奶里搁红茶也喝惯了,没日没夜地画房子也惯了,见到一面相似的背影就心急火燎地追上去的坏毛病也渐渐匿了迹。挺好的,他终于从表面上把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清理进了一个包袱里,背起来慢慢走下去。
    廖家西域分台口的主事人是赵先生,大名赵仲明,来历没几个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廖家一家子从廖世襄到廖允公都很敬服他,以“先生”称呼他,他与廖家的往来不像是东家与伙计,倒像是勉为其难帮忙的朋友。廖秋离叫他“赵叔”或是“赵先生”,他叫廖秋离“五少”或是“庆之”。
    两年多前他刚到安兹的时候,瘦得跟一根桅杆差不多,穿在身上的衣服就好比套上去的帆,西域地平无遮拦,风撒起野来把衣袍往后扯,扯得鼓鼓的,从前面几乎看不见身板,就是一副带着不多点儿肉的架子,若是再烈点儿,他就得拽住房边上的栏杆才能站得稳。赵先生见他身上骤瘦,也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来不多问,但依他的阅历,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情伤最是消耗人,还不是一般的情伤,得是死一个活一个的那种,成不了比翼鸟长不出连理枝,于是自个儿把自个儿流放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安兹,独个儿熬。
    
    第38章 四大单
    
    对这样苦苦熬着活下去的人最好别问,也别做多余的关心,同情都是画蛇添足的事,能平易而处就算是帮这人大忙了。他待他一半像朋友,一半似长辈,该派活计的时候就派活计,该带他出去走走的时候就出去走走,和以前一样。
    只有一条,他去通城的时候从来不告诉廖秋离,去通城附近的市镇的时候也不说。两年多前不说,两年多后还是不能说,他知道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兴了,看见别人成双对的时候也会笑着打趣,看见北雁南飞的时候再不会仰头北望了,偶尔饭桌上出现一两道中原菜色他也能伸出筷条儿夹几筷子吃下肚去了。
    这是伤痛痊愈了么?不是。这是好不了的致命伤,一触就痛,只能一个劲地把它包起来、压下去,不让它浮起来,不然动不动就忍不住想去死。
    赵仲明受了廖世襄的重托,对这位五少格外上心,起居处都安排在自己隔邻。这段时日还好些,刚来那会儿,几乎每天夜里都能听到这位被梦魇着了的动静,一声声喊另个人的名字,得担着多大一腔愁苦才能出来这样凄厉的一把嗓子?
    局外人能做的不过是把他摇醒,从凄风苦雨或是腥风血雨的梦魇当中脱离出来,回到没甚指望的现世,然后给他倒杯温白水,说几句温白水一样淡而无味的话,或是在他问他自己说了什么没有的时候,告诉他你什么也没说,放心睡吧,若是睡不着,赵叔陪你聊一会儿。他从来都是说自己没事儿,吵着您了真对不住,您回去睡吧,都累了一天了,真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会好的。
    总有一天会好,到哪一天呢?别还没等到那天你就把自己整死了。
    只有一个晚上,赵仲明没有像往常一样静静走开,他定定看着廖秋离,问他:五儿,你想死么?廖秋离抬头看他一眼,四目相对,有些话是说不明白,看才明白的。话里天下太平,眼里却是寸草不生,眼睛从来瞒不住人,生死浓淡悲欢离合都会在眼珠子周围露出蛛丝马迹。想死的人眼珠子没有什么光亮,什么光亮都进不去,仿佛是一个深幽的无底洞穴,光亮进去就出不来了。
    廖秋离的眼珠子就是这么一个无底洞,瞳不点彩,神不守舍。
    只能说这人没的不是时候,若是提前些没了,在这位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前就没了,或许不会在心上拉出这样大一道口子,偏要在刚他模模糊糊明白自己心思的当口上,偏要在他把平安扣送出去之后,这么一来,这人就要在他心里占一辈子了,负疚会让原本不甜的情意变成另一种带苦味的情意,经年累月,不能忘却,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别恋他人。
    “和你说个故事。故事里有个男子,还有个男子青梅竹马的女子,挺老套的,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两家人定了婚娶的日子,谁都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曾想最后却没个好收梢,女的没了,男的落草为寇,做了多年的土匪,某次劫错了人,险些丧命,被当时廖家当家的赎回来,养好了伤,留在了西域,做了廖家西域总台口的掌柜的。”
    说的是谁的故事一清二楚了,用不着说的人做注解,听的人也能明白。
    “说这个是为着什么呢,就是想告诉你,命就是这么个操蛋东西,从来不会顺着谁的意思走,说万事如意那是过年过节讨吉利的话,实际上谁敢当回事?同样的,上九天穷碧落的事,谁知真假,你想死,是因为死后可以见着想见的人?谁那么笃定一定能见得到?六道轮回有还是无还另说,即便当真有,你怎知你想见的人就能轮回到人道上?你怎知你们就有那缘法能碰上?还是活着的好。喉间那口气一旦断掉,作为一个人的你就没了,有关于你的一切过往也随着没入尘土,谁还能对着大漠落日画一笔?逢到寒食,有人为你燃一炷香,烧几陌纸钱,酹两杯酒,甚至哭一嗓子。那个人呢,谁为他燃一炷香?谁为他烧纸钱?谁会往他坟头浇两杯酒奠他?就是赖活你也得活着,不然,他就是个吃不到供奉的孤魂野鬼!”
    廖秋离把棉被拉上来把自个儿埋了,埋在里头闷声大哭,赵仲明只听见他哭到憋不住音时出来的一两声哽咽,他替他拍背,等他哭乏了睡着了帮他盖好被子,这才回到自己下处。转天廖秋离带着一对肿得不成话的眼睛出去做活,虽然人还不那么精神,但好歹眼里瞳神里没有那种深不见底的幽深黑暗了。
    一转眼就是两个寒暑,廖秋离还单着。起头还有那热心的想给他保媒拉纤,后来都被赵仲明挡了回去,再没有谁凑上去讨没趣。他也就这样孤飞的雁似的,孤零零飞着。
    这天有活计完工,主家照例请做活儿的工匠们吃顿好的表示犒劳。本来好好的,直到端上来一道香菇虾仁馅儿的云吞,这云吞汤头怪得很,不放冬菜葱花芫荽,一把辣死人的小米红椒撒上去就作数了,其他工匠顶多心里抱怨一下子,廖秋离不行,一张脸变了色,顾不得礼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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