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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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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这次出征泽州,我一定要听你的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保命要紧。多少次夸下海口,用我那一双铜鞭,一个身躯,抵挡住流年百载,万世洪荒。哈,太自大了,在这世上还没有华珧时,你,早就经过了那流年百载的冲刷,万世洪荒的世事。你每次都能知道我会何时遇险才能毫厘不差地赶来相救。果然,年龄和阅历是无法对等的东西。
  下一次,若还有下一次,让我为你挡下一切,心甘情愿。
  正想时,园中再度传来繁吹的声音,这下,才像极了一个偷渡了百载光阴的老者,声线沉稳厚重,坚定如磐石。
  “我舍得,而且,九死不悔!”
  近在咫尺的心有灵犀,这一刻,华珧心神激荡,谁料,今后是海角天涯的难以追回。
  “我舍得,而且,九死不悔!”
  “九死不悔!”
  园外的华珧险些哭出声来,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肩膀微颤着,却是怎的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死死压抑着他心中纠缠已久的誓言:
  ——除了天下,我能给你的,都配不上你。
  初秋时节。一道秋风吹过,卷起沾着华珧鲜血的在碎石,穿过沧海,飞越长空,刺破红尘,带走这滴滴的伤心血泪。华珧坚毅地仰起带血的面庞,举步向朱红的官道迈去。
  我们约定过的。来年,清秋节,不见不归!
  华珧就这样,昂首阔步,怀着必胜的信念,无畏天下的决心,未及弱冠的轻狂,用足尖触及灭亡。
  没关系,赢了这一役,以繁乾那将要油尽灯枯的身体,撑不了些时日,诏书我已拟好。至那时,看何人敢来忤逆。
  许给那人的,定要是最好的。他若要嫁我,那这整个江山,便是聘礼!
  

  ☆、阴霾

  秋风雪景的嵌雪楼长亭中,遗落了这几句话,飘零在史书长卷,历史长河中,再无人知晓。
  “就算你舍得,我也为你不值!”繁乾的声音多了些暴躁。
  “那也是我的事,你值不值,与我无关。反倒是你,凭什么一次一又一次要置他于死地,加给他如此多几乎不可完成的任务,饶是他华珧再固若金汤,万里金城,也做不到那等奇事。如非我暗中舍命相救,他早死过不知多少回!弟弟你怎就这么狠心!他好歹也是为你征南战北的中流砥柱,如此做怕是有失民心吧?这次一边安排他去泽州九死一生,一边又假意惺惺问我如何舍得最后那两命,又欲意何为?”繁吹咄咄逼人,可实则却是在为华珧争取多一分生机。
  他活了三百三十年,这个弟弟,说什么也是他日日看着,陪着长大的亲人,繁乾的命格,他知;繁乾的性子,他亦晓;繁乾重什么,怕什么,他更了解。
  繁乾重天下,怕臣子拥兵自重,也怕外戚专权。
  而华珧,恰恰占了繁乾两处心头患!不除,不可!
  “欲意杀之。”明明都已被繁吹看破,一代君王的心理素质让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挑明本意。
  “你可能看出了什么,也可能并末察觉。他的心,他心里想什么,你不懂。”
  “我是不懂,也不必去懂。可哥哥你心里想什么,我懂。”
  “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就不可能死在你手下,泽州一役过后,你便再也杀不了他!”
  “不愧是我哥哥,三百年不问世事只为成妖的你执念果然比我等寻常人强上许多倍。那好,我便让他,死在泽州,也给他顺便留下葬身之地。”
  繁吹似是没听见他那狠词,只直逼逼的盯着繁乾的眼。金芒直射入繁乾那一汪清池,无所畏惧。
  “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噢,或许你死的时候,成妖的时候,会知道吧。反正,有我在一天,他便不会死在泽州,不会死在任何地方!只要留我一条命,足够了,足够陪他过完这一生,就可以了。我和他的命早就连在一起了。我说了,九死不悔。”语罢,转身便走,墨黑的广袖盈天,在他身后罩下了朵朵乌云,压满全身。
  最后一抹墨色消失在园口,繁乾稳坐上了翡翠凳,闻香,品茗,又往杯中撒了一把薄雪。
  唇边的狰狞还没渗到眼角,一口寒茶还未下肚。
  “咳。咳!咳……咳……”
  映着日光的雪,瞬时烙上了炽热的红,好刺目!
  “我这身子……咳……撑不了多久了,一定,一定要熬到华珧死,到时,莫说华珧,便是繁吹,都可除了。华珧,朕是何等的看重你啊,为了杀你,朕几乎要把毕生都扔在你身上了,毕生的心思和毕生的亲人啊!朕也要为了千秋万代着想,不除你,万一哪一日朕不在了,这天下改姓了华,如何向母后交待?这一杯,朕喝不下,算是敬你了。”
  淡青色的茶水洇开丝丝的血滴,四散开去,蜿蜒曲折,似是错杂的掌纹,昭示着非凡的命运,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错过

  阴暗的重重楼阁,浩浩殿堂中,回荡着华珧一个人的足音,轻缓却又沉重。空旷的殿中,独自,研墨,执笔,落字。
  薄薄的宣纸上,瘦金体的字旁,遒劲有力的落笔仿佛掺杂了几滴柔和的液体。
  是什么呢?是泪吗?应该不是。华珧,众人眼中的华珧不是一个很坚强很坚强的人吗?
  西国进口的波斯地毯,临江岛上的珊瑚凳,处处挂满了细碎的宣纸带,无风自动,默默地祭奠着繁吹毫不吝惜丢在他身上的七命。
  他就这样,歪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承受了一日的惊涛骇浪,往日烟尘,他是真的累了。
  月华浮动,星光皎皎。映在那瘦金体的字迹上,仿佛镀了金般,把写字的那人心上,也镀上了一层金光。
  “吱呀。”门并没有上锁,似是专门为迎他而来。
  墨色的广袖早已与浓稠的夜色纠缠的难解难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拾起了地上的字条,借着月光,静静把其上的每一句话映入眼中,记入心上,刻入骨里。
  那字句,和他那人,真是没哪怕半分的相似。
  “繁吹,繁吹,繁吹,记得等我,繁吹……”
  “明年清秋节,我陪你一起。”
  “我多想回来陪你啊,边塞太冷了,也没有你……”
  “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要你。”
  “从别人口中将我和你提到一起,其实蛮开心的。”
  ……
  砚中还有残墨。繁吹捂着嘴,似是忍着即将冲出口来的不知所措的激动,微颤着指尖勾起那一条条的断纸,不厌其烦的一一翻了过去,执着笔,飞速写下一句一句,一模一样,似是再慢一分,便再也留不住心中要说的话,便再也留不住他离开的脚步。
  再慢一分,便错过了好多。曾经有那么多流金的时刻,他没有抓住。华珧出征达尔达前一晚,他在他府上,促膝默然了一晚;去年清秋节,他明明可以在他的花灯上写下“一身与世无争,唯独与爱相思。”这明明是他繁吹一生的企盼,可最后,落笔之句竟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繁吹捂着嘴,只听得低声的凝噎,眸中的金湖笼了一层水雾,溢出的金光氤氲了每张残纸背后的字:
  “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
  能写下这句的,最是刻骨的知晓“不独活”的觉悟。他总当自己是舍去了最后一命去救他,仍是每一次都会因为疼痛而痛哭,也仍是每一次都会因为为他死而开心。他从不担心当自己真正死去时,华珧会追随至碧落黄泉,那样不正十足的证明他在乎他么?若是自己踏上了黄泉路,而他却不追,他们不可能在奈何桥上相见,那便是永远不可能的相见。哪怕只是在黄泉路上回头看到他的身影,也比在黄泉碧落处,两处茫茫皆不见要强上许多。或许这样想有些残忍,可他受过了三百余年的相思,他所相信的,只有“若问相思何时了,除非相见时。”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华府时,华珧的贴身奴婢疾步走来,踹了一脚坐在门口睡梦正酣的小厮。
  “你这偷懒的懒鬼!昨晚叫你守夜,你又睡觉!下午将军回来时你也不知去了哪里!还好将军没怪罪,要不然,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那奴婢扫了一眼虚掩的门内,四处挂着刺目雪白的字条,怒嗔那小厮:“怎地这样没心眼?!也不看看将军屋内有多乱!还不快去收拾!等下我再来看过。可千万莫吵醒了将军,我去准备将军的洗漱,快些!”
  小厮忙进去,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桌上的字条。他不认字,只见那些纸上写的也不像正式公文,而且极随性,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物品,便挂了狼毫,合了砚台,清了书桌,抱着一堆字条,离了去。
  床幔后的华珧眯着眼。今天的太阳真晃眼,后天便要出征了,这样的天气,还是蛮适合海战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厮收拾走了所有纸,想家中下人也无几个识字的,那东西也无用,扔了就扔了罢。
  繁吹的字,就这样隐没在华珧即将永远辞别的阳光中。华珧再也不会知道,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写满自己日思夜想的纸上,写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句子。
  都不重要了,他们之间的承诺,悖世,愁怨,恩情,相思,暧昧,又岂是那一句话可以扭转乾坤的?只是两个人中间,多了那一到最后的底线,说出来,知道了,便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不说出来,便是偷鸡摸狗,见不得光。有时候,那说出口的一句无足轻重的话,最终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春风

  翌日晚,华珧亲自驾车去了翊亲王府上,把繁吹接了过来。
  他可是八面玲珑,心机百转的华大将军啊!今日,他盯着繁吹的画像,想了一日。
  他是在边塞养成的这个习惯。每每想他想到几欲肝胆俱裂之时,只等出他的画像,细细看下去。细细描摹他的眉眼,细细勾勒着他的唇,略有些贪婪地用指尖划下他的颈,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这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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