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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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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代

  陶木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他都不想再睁眼了。突然有点恨那奈何桥头的孟婆,竟让他遗忘了前世才去往生井。他若还记得,一定会选择好好与繁吹在一起,一定会护好自己的爹娘,一定要藏到一个繁乾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和繁吹共度余生。
  那他现在,到底是应该以华珧的回忆活着,还是继续作这个懦弱无能的陶木?繁吹爱的,到底是那绝世无双的华珧,还是今生的自己?
  难道只是因为自已与华珧一模一样吗?
  “是这样吗?我和华珧,仅仅是长的一模一样吧?”陶木欲哭无泪。他已经被层层叠叠的往事吓住了,不知道从今天起才带着这回忆活着,会不会无所适从。他欲哭无泪的是繁吹和华珧的一次次错过;欲哭无泪的是繁吹为华珧舍的七命;欲哭无泪的是华珧为护繁吹周全而宁愿赴死。可他难受,因为那是繁吹和华珧,不是繁吹和陶木,纵他想哭,却也无泪。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不,长相,也不是一模一样的,他眉间有不可忽视的睥睨天下的影子,他唇畔有蔑视天理的不屑,更喜欢他的眼吧,是目空一切的黑曜石,是我活了这许多年都没见过的干净纯粹······这也没什么,你和他的小性子,小脾气一模一样,我喜欢的都是你,你和华珧,明明就是一个人!何苦在乎你和他是否一样?何苦在乎你是否会舞鞭?何苦在乎你和他眉眼间的气质?剥去外壳,你和他,不差分毫。”
  陶木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繁吹的后几句话,他还是微微难过于繁吹说起口中的那个“他”时脸上的光华明灭,向往陶醉。
  当然,那个“他”不是自己,那个“他”名叫华珧。
  繁吹见他半响回不过神来,有些心疼,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他抱入怀里,把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慢慢收紧了臂弯。
  “不说这个了,毕竟华珧不是你,你不是华珧,华珧曾经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确确实实······和我行过鱼水之欢。或许到现在,我在他出征泽州前一天晚上,才能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真实存在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记住的竟是那一晚。因为太深刻了,并不是绝情或者残忍,即便你这世是陶木,下一世又不知是谁,那一夜我和华珧彼此拥有的那一瞬间,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语罢,陶木反倒释然了,心却骤然空了一块。那地方,原本是繁吹吧。可繁吹心里呢?是不是都是华珧?自己,是跟随在华珧身后的影子,还是寄放华珧灵魂的壳子?
  不,他是有感情的!他不要在繁吹心中,只做一个苦苦追赶的影子!只做一个空空如也的壳子!
  他在他心里,一定要是一个与华珧不同的人!
  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华珧和他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他却妒恨另一个自己,就连他,也说不清那没来由的阵阵恐慌。繁吹都指明了,剥去外壳,华珧和他,不差分毫,可他却偏偏偏想逃离上天为他打造的最初蓝图,重新开拓疆土。又怎么可能?
  机敏老成如繁吹,又怎么可能看不到陶木眼中丝丝缕缕的哀伤?
  他想告诉他,在他心里,“华珧”与“陶木”这两个名字的背后,都有他认定的无可替代。可一向娴于辞令的他却在这关头说不出一个字,惊慌失措下又是不知所措,像一个妄图留下自己珍视之物的孩子,焦躁不安。
  陶木看着他不发一言,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别哭,别哭啊。”此时此刻,繁吹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几个无力的字眼。
  “说啊,说我在你心里,根本抵不过华珧,是不是?!”陶木不依不饶,“你就是把我当做华珧的替代品了吧!因为我长的和华珧一模一样是不是?!因为我只是华珧的下一世是不是?!就不是因为我是陶木?!你说话啊!”
  不,不,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喜欢他不就是因为他是繁吹吗?我不想对繁吹这样啊。就算他错把我当做华珧又如何?至少不是虚情假意,为什么我要这样和他说话?他会伤心吗?他会不要我么?要不说至少还能好好的和他在一起啊!怎么这样莽撞?真是不该!
  陶木在心里暗暗后悔着。
  怎么办!?
  “华珧确实不可以被你替代。可在我心里,陶木同样也不可以被华珧替代!”繁吹定定地把金光射进那两颗黑曜石的光华中去,不容忽视,厉芒闪烁。

  ☆、重演

  “看来,还得要像三百年前那晚了啊。”
  陶木霎时红了脸,半推半就地扯着繁吹的袖子。
  “过一会儿,别喊疼啊。三百年前那晚我一直都忍着没喊疼,你可别这么没骨气。”繁吹调笑着,顺便俯身凑在陶木耳边,暗送兰香。
  “我很温柔的,才不会像华珧一样。”
  陶木却正经八百地捂住繁吹的嘴,一板一眼道:“可别再提华珧。”
  “好,好,都听你的。”
  当陶木气喘吁吁地伏在繁吹身上时,刹那间觉得天地俱老,红尘残碎,只有这一刻凝固在春意中,无限美好。繁吹一定从来没离开过他心里,就算离开过,那现在,也被他困在心里了。
  繁吹最享受的时光其实是两人相互依偎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干净纯粹的相互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温言软语。三百年前他和华珧那晚,最令他遗憾的也就是这了,他也是后来听那将士私下传信与他时才知道,那晚不是他太累,才沉沉睡去,而是因为华珧下了“庄生晓蝶”给他。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因为他一直未曾设防的华珧,竟也会······虽然也是心疼自己,可即便是现在想起,也还有稍微的难受。就像鞋中进了一粒沙,虽不会影响你的步伐,却还一直存在,让你心烦。
  也罢,现在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不就是“华珧”么,相差无几的五官,声线,小动作,一一与眼前此人合为一体。连他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华珧,还是陶木。
  繁吹从不认为自己是爱过两个人,他总是觉着,自己自始至终深爱的,都是同一个人。
  幸而陶木并不知道繁吹的想法,他很讨厌,十分讨厌繁吹把自己和华珧相提并论,因为他根本不了解华珧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从未谋面!即便知道他的长相和话语,又如何?在那檀木盒中,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和他说过一言半语,凭什么,要把自己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放在一起!
  不过,还是要珍惜当下不是么?爹爹也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啊。

  ☆、呓语

  “繁乾他不会放过你的。”繁吹闷了半天,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不过这柔情蜜意时分,说这话着实不应景。
  “我知道。”陶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他现在认为最大的威胁不是你,是我。”繁吹挑着陶木的发丝,漫不经心。
  “为什么?他曾经最恨的,不就是华珧······好不,也就是我么?他怕我夺了他的天下,对吧?”
  “确实如此,不过你没有华珧当年只手翻云覆雨的权势和能力,他认为威胁在我,不在无权无势的你。”
  “可我记得,他修妖,他半生所求,不就是天下么?他若杀了你我,不就可以破了他的业障么?为什么会这么妇人之仁?”
  “除去业障的时候,即是归路。他与我不同,他是狐妖,只有一命,若破了业障,便只有死路一条,留你而除我,既不会阻碍他君临天下,也会维持他的万寿无疆,他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两全其美。否则他即便破了业障,却也没有治理山河的机会了。我是因对你的痴情执念,而修妖,理应是破了业障,可我有九命,这也就是我当初为何去修成猫妖的原因。可也就是因为如此,我的法力,终究比不过繁乾。若是一时的肉搏战,还勉强可以,持久战的话,我就是注定的败局,且他的造梦术也远在我之上。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出现在你梦里吗?”繁吹话锋一转。
  “嗯,记得。可我还未与你说一句话,繁乾就出现了。”
  “其实我并不想让你见到他,却不想还是让他侵入了你的梦。唉,也是因为我们的造梦法力着实天差地别,我的梦境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甚至是千疮百孔的,才让他钻了空子。”繁吹说着又搂紧了陶木。
  “没关系,如果不是他,我应该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陶木压着语调,声音一下沉稳了许多。
  繁吹更是一阵阵的心酸,陶木,好像真的不再是那个从前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喜怒哀乐毫不掩饰的陶木了,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冲着黑猫撒娇的陶木了,更不是那个半夜会因为想念爹爹而辗转反侧的陶木了。
  还有,那个看见公子会脸红的陶木,还在吗?快告诉我啊!
  哦,那个陶木啊,几天前,就随他爹去了。
  便纵然繁吹活了三百余年,却仍时时感慨时光不会倒转。不过也只有在真正失去后,真正后悔时,才会虔诚地祈求上天。人有时也是冷血无情至极的,反倒是繁吹这只妖,比人的心更加柔软,比人,更有人情味儿。
  他希望回到他和华珧的第一晚,也是最后一晚,他一定会提前配好“庄生晓蝶”的解药,他就不会死了。他也希望陶木可以回到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只是只猫,他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调皮少年,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变了味?
  繁吹做梦都会梦到他和华珧并肩行于阡陌,怀中抱着的是小小的陶木,一路鸟语花香,好不和谐。
  而现在,却是在云中的华珧,眼神悲伤地洞穿了在地上的繁吹与陶木,陶木持着鞭,而对面的繁吹张着铁爪。
  中间那红衣似火的人是谁?
  不知道,但繁吹还是可以想见,华珧在云中愤恨地瞪着那抹血红的模样。
  有时他也会抬头望天,虽是碧空无际,长风万里,可他却总觉得,华珧在看着他,对他说些动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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