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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生她的气,那个渔夫有什么好啊,没钱、没房、没地位,又瘦、又矮、又丑,就占个心好。再说,他在我父亲死后第4年,见我母亲冲不破家庭和传统习惯的阻力,他就从四川领了个媳妇。母亲不但不恨那个渔夫无情无义,还对那个四川来的女子很好。她说自己不能嫁给渔夫,一个男人家怎么能没个女人照顾呢!她甚至很感激那四川女子替她对渔夫尽了义务。
从那以后,我再没回过老家,她也没来过我家。
其实,我知道她很想我,可她一直认为我家巷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和渔夫的事儿,每次进城,她都不敢走进那条小巷,不敢走进她辛苦抚养长大的儿子的家,只敢站在巷口偷偷看一看我的家门;趴在幼儿园的门缝上偷偷看一看她日思夜想的孙子。她是那么地想见我,却又怕别人认出她就是我的母亲。她怕她的名声让我在人前失脸面、抬不起头,她知道面子对她已有官职的儿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怕她的名声影响我做人,影响我的政治前途。她把我和我的前途看得比她的生命重要得多。
记得那年冬天我生日的那个下午,放学的儿子一进门就对我说,上午上学时见个老奶奶袖着手,胳膊上挂个兜,在对面马路边来回转悠,现在还在那儿往巷子里望,他很害怕。
透过窗外纷飞的大雪,我朦胧望见巷口对面的马路边伫立着一个浑身是雪的人。一种预感使我跑到了巷口,尽管她的脸围得很严,但那眼神告诉我,她,就是我的母亲。
大雪在淡淡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中飞舞,母亲兀自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雪,已经埋住了她的脚,她静静地望着呆在巷口的我,淡黄的灯光里,她像一尊望子的雪雕。
我快步走了过去,当她冰凉的手攥在我手里的瞬间,她叫了声“乖”,我叫了声“娘”,我们便紧抱在一起,哽咽在一起。
她怎么都不肯跟我回家,她把那兜鱼片塞进我手里,抹着泪说,乖,娘能看你一眼,心就足了!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放心了。巷里人多嘴杂,看到我,会说你的,娘不能给你添麻烦。
尽管我再三劝说,母亲还是走了。透过迷蒙的泪水,我望见飘满飞雪的暮色渐渐吞噬了她那蹒跚远去的、已被生活压弯的背影。
年复一年,母亲在黄河滩度过了晚年,最终带着屈辱、内疚,怀着她和渔夫没能结合的爱情,带着粘满鱼腥、粘满汗味的生活,永远地走了,走进了那片她热爱的滩地。
我永远难忘母亲临死的情景,那天正是中秋节的晚上,我从县城赶到老家看望她,没想到心脏病突发的她躺在窗前月光里的小床上已是生命垂危。她黄瘦的脸围在满头散乱的银发中,两只干瘦的手交叠着捂着胸口。她手下捂着两张相片,一张是我们全家的合影,另一张就是那位站在黄河滩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前的渔夫。母亲一见我,脸上先是露出了笑容,接着眼里闪着泪光,她说她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我。她用干瘦的右手捏着渔夫的相片给我看,她含着泪,声音微弱地说:“娘快,不行了——该给你,说了,恁些年,要不是,为了他和你,娘早就跳河了。他,才是,你,你的,亲——爹。你,你原谅,娘吗?……”她话没说完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一串泪水从她眼角流出。我想,那泪水是她想说而没说出的、压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和美好的愿望。
我一下跪在母亲的床前,泣不成声地请求亡母原谅我对她的误会。
埋葬她那天,一群大雁从长满芦苇的河边鸣叫着飞起,在静静的河滩的上空为她鸣唱着凄凉的挽歌;养育她的黄河从她安息的滩地边流过,向大平原诉说着她一生的忧伤、苦难和悲哀……
我跪在母亲的坟前,泪流满面地想着:善良、宽厚、纯洁而伟大的母亲哪,是谁扼杀了你纯洁的爱情,是谁给你这屈辱、痛苦的人生啊?
摘自《读者》2005年第8期
母亲的信仰
作者:杨如雪
这几年,母亲过生日,会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上门为她祝寿。这些人,有信佛的,有信基督的,还有什么也不信的。他们除了信自己的神,还信面前这个驼背的矮小的戴灰色头巾的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我常常想,我的母亲,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叫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心灵上归顺于她?
我小时候,觉得母亲不是特别爱我,甚至还怀疑过自己是后娘生的。因为我手里要是有一点点好吃的东西,这时候有个没娘的孩子跑过来,盯着那东西狠瞅,而母亲正巧又在旁边,我就知道我的权力不保了:母亲一定会叫我分给那个小孩子至少一半。一开始我是不情愿的,母亲说,“你饿,他也饿。——你还有娘,他没娘。”既然他也饿,又没娘,我势不能独吞。
所以我吃东西的时候,很害怕那些没娘的孩子突然冒出来。幸亏我们村这种情况不多,只有五六个。他们不是母亲生的,但是在我家餐桌上的权利,和我一样大,我喝稀的,他们也喝稀的;我吃稠的,他们自然也吃稠的。
我还很害怕穷人,我们家本来就很穷,但是还有比我们更穷的。他们一来,母亲就坐不住了,她总得找点东西给人家,南瓜条啦,干菜啦,土豆啦,“穷帮穷,”这是母亲的信条,“总不能叫人家空着手回去吧。”好像我们家是一座宝山金库。
我还很害怕鳏寡孤独。一见了这些人,母亲的腿就走不动了。她和孤儿寡妇、家有不孝儿女的老人、病人、甚至傻子瘫子要饭的简直是一大家族。她陪着他们一块儿抹眼泪、叹气,替他们想办法、出主意。我记事的时候,她四十多岁,高大、强壮、能说能干,是很有点办法的。
脏,臭,口齿不清,智力低下。“这些人不是人渣吗。”有一会,一个要饭的疯女人刚被家人从我们家领走,我实在忍受不了心中厌恶,对母亲抱怨。母亲挥手“啪”的给了我一个耳光。这是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母亲当时说的话:“这人和你一样,也是爹生娘养的,饿了,肚子也会难受;冬天没衣服穿,也会冷;你打她,她也会疼。你试试,你试试!”她哭了。她是什么事儿也爱哭。这一巴掌,把我打得从此变了一个人。
需要帮助的人,总是那么多。母亲觉得自己没本事,深感痛苦。她拜过菩萨,她说菩萨有一千双手,一千双眼睛,是“千处祈求千处应”的。母亲跪下去的时候,我站在旁边,觉得她可笑又可怜。菩萨高高在上,管你这事儿么?
多少年后,我做了志愿者。参加慈善会的资助孤儿的活动,周末还坐公交去桥西“弘德家园”,给那里的孩子们辅导过功课,这事儿叫母亲很高兴。她在电话里连连说“真是我的好闺女,你真是我的好闺女!”从小到大,母亲还没有这么夸奖过我呢。
母亲60岁那年,突然想起做生意。她不识字,能做什么生意?被褥枕头罢了。这是她的拿手活。退休的父亲骑着三轮带着她,到附近集市上买来布和针线,约了几个婶子大娘,做出来的活放在二姐的家具店里,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建筑工地上的打工仔特别喜欢母亲做的被褥,里面装的都是好棉花,又软和又舒服。
她一辈子没赚过这么多钱,一边数一边掉眼泪。那年发大水,各公家单位都捐被褥,市场上的被褥一时脱销,价钱直线上升,母亲坚持不涨价,这让来要货的人感觉奇怪。 她把被褥做得更厚,因为她听说那些受灾的人没有房子,睡在露天,被褥厚一些,可以当墙挡风寒。
她的小被服厂开了3年,买了席梦思床新家具沙发电器,像结婚的洞房一样新簇簇,一应俱全。村子里无依无靠的老太太们喜欢来她的屋子里坐着喝茶聊天。在冬天,她的屋子炉火总是烧得很旺。
她老了,身体渐渐衰弱,时常自言自语,“老这么拖累儿女,活着有什么意思?”
为了叫她感到活着有意思,我回老家时带回一卡车旧衣服,是江浙一带捐献给河北佛教慈善功德会的,因为我说起老家的情况,他们就给了我这车衣服。母亲终于有事儿干了,而且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儿,她和父亲整理收拾干净这些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分成一包包,每天往外送,谁家需要什么,孩子多大了,谁家有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母亲清清楚楚。她从前做生意进货出货都是心算,从来不出错。这车衣服他们忙了一个秋天,送了十几个村子。父亲负责登记姓名,一个小本子密密麻麻记满了。这个帐本有两样用处:一、给那些捐赠者有个交待;二、受捐赠者建档案。
我把母亲说的最困难的几户拍了照片,带到石家庄,引起了一些善心人士的关注。其中有个叫信秀华的下岗女工看了,给我500块钱,说是一对离休夫妇托她转交的。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那对离休夫妇。信女士叫我给“最需要的人”。做这事儿需要了解情况,我回老家只是吃顿饭的功夫,“像打了个闪”哪里了解那么详细?还是交给母亲去办,母亲说,500块钱,可把她给难住了,好几个晚上睡不着,比较来比较去,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她患有腿疾,最近颇严重,渐渐坐在那里不能动,就把我们兄弟姊妹的旧衣,——送人也没人要的——用剪刀剪成均匀的碎片,再折叠出一个个小三角,针线拼接连缀起来,里面铺上一层丝棉,一个圆圆的柔软的座垫就成了,状似莲花,五彩缤纷,煞是好看。过年回家我们抢着坐这个莲花垫。
母亲笑了。好长时间,已经无人要求她做什么了。可一个做母亲的,多么渴望被人需要啊。
一个在电视台做主持的女友来,她是那种对美有嗜癖的女子,她欢喜地领受过母亲的赠品,回赠给母亲一个大包,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