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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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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繁茂解释说:“我不过是觉着周太太这里心中气闷,想出去散心。”

  周太太审视着他,说:“散心?你不是前些时随着二哥在乡下散过心吗,难道还不满意?你所说的外面。恐怕指的范围更大吧,是不?”

  繁茂一时语塞,未以回应。周太太缓缓坐了下来,说:“要说出去,咱们周家你的两个哥哥都应该出去,远走高飞跑得远远的。惟独你不能!”

  “为什么?”繁茂不服气地问。

  “为什么?他们都是在江湖中历练过的人,翅膀硬了,成了老鹰。你整日里窝在家中,最远不过在南京上了两年学,鸡雏而已。你离了家,我哪里能放心?”

  繁茂似乎被母亲这样比喻激怒了,陡地站起身来,瞪着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你太小瞧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奋然而出,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边院中,婆媳俩怔然良久,相对无语。她们从未见过繁茂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周太太幽然叹口气,起身离去了,只留下玉茹一个人心怀忐忑地在那里猜臆着,方才周太太会不会连前面的话都听去了。倘若觉察了真相,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黄昏将逝,垂弱的残阳阻碍不了黑暗的逐步来临。

  周宅之中,第一盏灯光已然亮起。繁茂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郁闷地抽烟,心情坏到了极点。先前母亲那些意存轻视话,像一把无比锐利的刀子在他心上狠插了几下,由此带来的近乎耻辱般的痛楚令他不能自制。他扔掉烟头,站起身来去隐秘处取出那把宝剑来,抽刃出匣,横曳在手,以食指轻弹剑身,铮然之音犹如龙吟,袅袅不绝。

  这一刻,只有看着这把剑,看着剑身中段血槽里没有揩除干净的几缕血迹,他原本沮丧的心情才油然得到了抚慰。这把剑,曾伴他在天禄街口力斩本田中佐,曾在西门城头,瞬息间连断十余个伪军的咽喉。这样的快意恩仇,难道是汉奸繁昌可比?是那位行止混糊的浪子繁盛可比?

  他长笑一声,其中却又似夹杂着悲音,弃剑于案头,默然坐下。

  这时,一个女人幽怨的声音悄然响起:“你,真的为老太太那两句话伤心?”

  玉茹不知何时走进门来,倚在门框边望着他。繁茂恨恨地一拍桌子,说:“恨不能今夜就出城去,投奔新四军,多杀几个鬼子方能称心。在这宅子里,在这小城里,我都快憋疯了!”

  玉茹双目垂泪,走近书桌前抚摸着那把长剑,说:“妈不知道你,不要紧。可是我懂你的心啊。自从那夜你中枪负伤回来,我就猜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周家子弟中惟一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我知道,那个宪兵队长本田是你杀的。你那夜出宅,我暗中看到了。可是,你也得为我,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们不能没有你啊!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做的足够多了。为什么就不能放手歇歇呢?为什么一定要远走高飞呢!”

  繁茂重重地跺了跺脚,唉地长叹一声,说:“在这晦暗的、了无生气的宅子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一走到外面的大街上,那些耀武扬威的鬼子兵,真的惹我厌恶,惹我手痒啊。我几乎整天都是在一个忍字里面生活,难呐!你们娘儿俩,我又怎会不放在心里,可是……”

  玉茹咬了咬嘴唇,想了一气,脸上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来,摇摇头说:“我,知道阻拦你是不成了,只不过是要你看在我们娘儿俩的情分上,要多珍惜自己。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有朝一日,要让他知道,他的爹是杀日本鬼子的好汉,不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汉奸。我要你能活着看见孩子叫你一声爹。”

  繁茂顿时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玉茹依偎在他的怀中,抽啜不已。这对男女相拥而泣良久,这才缓缓分开。玉茹掏出手帕来,替他揩了眼泪,含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今天流了这么多的眼泪。”

 繁茂坐下,去将利剑插回匣内,轻声道:“今晚,我们都有些失态了。”

  玉茹移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长夜漫漫,这一夜,怕的是要……”

  突然,她的目光带着莫名的惊惧,陡地收住了口,望着院内屋门外石阶上的一个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中。

  繁茂提着剑,正欲送她出门,霎时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的母亲周太太正站在门口,面如死灰,看着他们。玉茹挺着肚子,双腿发软,倚靠在门边的一张花桌上,无言以对。

  周太太先前和儿子口角后,见他忿然离去。回到后宅后,心中自感言辞过分了,思来想去,决定主动来找繁茂,宽慰他几句。不想在门外,就听到里面他正和玉茹絮絮叨叨的声音,等到走近后,听得真切,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真实情形,令她如同雷击一般,愣怔在当场。这三人,因为这个意外,聚合于一处,刹那间都陷入了无边的震惊之中。

  周太太原本阴郁的脸色开始转变,不复平素时的常态,一种痛彻骨髓似的悲哀遍布了她的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婉莫名的哀嚎声。这一声哀鸣,犹如利箭,穿透了整个周宅晚间的宁谧气氛,令众多家人和仆佣们放下了手中的饭碗,驻足四顾,找寻这个声音的来源。

  繁茂生怕老太太会由此背过气去,急忙奔过去搀扶住她,进了书房后,安顿坐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周太太压抑住哭声,双肩颤抖,喉间抽抽噎噎,伤心到了极点。

  玉茹朝门外走了几步,突然又返转来,走到婆婆面前,重重地往地上一跪,低声道:“妈,一切都是由我引起的。不管他的事情,是我,是我的错!”

  周太太老泪纵横,似乎不想再看到这个儿媳,冲她摆摆手。繁茂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离开。

  玉茹知趣地站起身来,揉揉跪疼了的膝盖,出门去了。在向前行的甬道里,她与晚间回来的二叔繁盛迎面相遇。繁盛礼貌地颔首致意。不料她竟是视而不见,径直擦肩而过。繁盛心下奇怪,看她双眼红肿像是哭泣过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繁茂房中,周太太在儿子的服侍下,好不容易才缓过这口气来,喃喃道:“好、好、好,你居然瞒得我这么深,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繁茂没有回答母亲的追问,缄口不语。许久之后,周太太才恢复了常态,站起身来,挥手阻住了繁茂的搀扶,冷冷道:“我暂时还不会被你气死,放心好了,有这个力气离开你这个地方。”

  繁茂无奈,送母亲到了院门口,目送着她挺直着腰板向后院走去。心中不禁空荡荡一片,不知该如何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六)

  正当繁茂因家事而失魂落魄时,驻于文明旅馆的76号江北区情报站,开始了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动。周繁昌下令,将海陵城内近半个月来两次以上往返过本城和外向10里地以上的城中居民,以及恰好在城内歇脚的乡下农民尽数拘捕起来。行动是从这天的黄昏时分开始的。在宪兵队、皇协军的全力配合下,便衣队倾巢而出,在方圆不过几公里的海陵城内大肆搜捕,一直忙碌到了晚间10点左右,共抓捕130余人,分隔关押在炭店后院、宪兵队监狱、皇协军营房驻地中。

  次日清早,城中大批说情的本地士绅涌到几处日伪衙门,请求面见主事者,希望能救出自家被抓的亲朋好友。

  这次行动来得迅疾,当天夜里,繁昌便在三处监狱彻夜开始拷问那些被捕的嫌疑人。由于事先对他们的侦察极为全面细致,所以盘问之下,如实坦承实情者,大多被暂时放到一边羁押,但不释放。部分说法矛盾或未能吐实者,便成了此番侦缉的重点对象。

  76号的刑罚由此开始施行。先是皮鞭吊打,然后是老虎凳,两道关下来,熬刑不过死掉了两人。这三处地点,痛号惨叫声不绝于耳,通宵达旦。

  先前几天养精蓄锐的繁昌,显示出了极度的兴奋。一面在暗室内监控审讯的场面,一面翻阅着别处及时送来的口供,以待他分析研究。第三天天光大亮时,原来被捕入的100余人中,铺保后放出的有60余人,留待二度审讯的有40多人。只有那十来个人,是此次行动的重点。这中间,又有三人行踪最能诱发繁昌的兴致。

 他们当中,一个是常在周边农村及苏皖交界处收取药材原料的贩子许某。一个是居住于城门口,惯常会昼出晨归,趁着早市贩运些菜蔬进城来卖的丁某。还有一个,是居住城里但时常到乡下云游算卦的假瞎子王某。

  特别是算命先生王某,繁昌见了他,联想到了坐镇沙沟,快乐无边的前道士、现专员的方世成,立即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见他受了刑,被人拎着方能站立,但还是咬咬牙,下令用烙铁替他开开窍。这下,那全然不知底里的王某,因为某位从未谋面的同行而饱受箠楚。一块火红的烙铁按上脊背,发了声惨叫后便昏死过去,一时难以苏醒。

  繁昌嘴角浮起一丝快意的笑来,转身去关注那个已经被拴牢在木柱上的药材贩子许某来。这三人中,犹以他的形迹最为可疑。他是本地惟一一家将乡间草药转卖进城来的供货商人,本城五家中药铺子,都是他的主顾。他外出收药的足迹,遍及国、共、日三方地区,正可以借机进行情报活动。方才对他行了两次刑,虽然痛苦不堪,但他一面痛呼,一面为自己的辩述还是条理清晰,像是有备而来的。这使得繁昌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来。遂决定将他作为重点之重来对付。

  许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以缄默对抗。无论审讯者如何诱唆,他始终不理不睬,瞑目不语。繁昌心中下了判断,此人八九成是自己所要追踪的目标。于是索性不去过问他事,惟以撬开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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