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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网络2009.1-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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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要加补偿。当时我想给他们提个醒儿,可现场人挤人闹哄哄的,闹得我说话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听不到了,好像给一个啥怪东西全部吸了去。我只好使劲挤到县长办公室走廊门口儿,那门早就给政府办公室的人锁上了,咋敲都不开。当初来的时候打瓜就给我们嘀咕了,说是让老家伙打前阵,就是公安局来了也不敢随便动,因为老家伙身体不经动,一动就有三长两短。我想我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明摆着是个残疾人,谅他们也不敢随便动,就和一群老家伙一起,一屁股歪在那里,把门堵死了。我这样做有两个用意,一是助阵壮威,相当于耍把戏的喊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的意思,二是根据多年经验,这样闹的结果都是人民政府怕人民,最后县上是会妥协的。果不其然,大约县长快把水瓶胆屙满的时候,门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里面传出话来,让派几个代表进去说话。我正要站起来,腿子说啥也不听使唤了,原来是时间长了,坐麻了。好不容易等到不麻了,打瓜已把代表选好,进去了,谈好了,湾里人一听说结果后哄地一下都散了。我就是想改变也没法了,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这时招工名单也下来了。 
   
  三 
   
   说起招工我又想到我那不成器的牯牛。也是他娘死得早,家传凭空少了一半。我也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一天到晚只在田里忙乎,顾不上好好管教他,一放把他放成了忤逆货,动不动跟老子老子长老子短的。更可恼的是,他跟老子老子了,老子也拿他没法。他的脾气比牯牛还躁,力气比牯牛还大,不等我说上三句,就会把眼睛红得能蘸着写标语,一肩膀把我扛到屋旮旯里,我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弹半天弹不起来,只好一个整气呕了算。更不成器的是,他仗着有两把力气,动不动就在外面闯祸,前一晌把县长车给拦了,还把司机打得开不了车了,为这被公安局捉了去,罚了一千块钱不说,还要关上十五天,这不,现在还关着。我是里外都呕气。不过话又说回来,气归气,理归理,他好歹还是我丁歪歪滴的一滴水,丁家的香火还得靠他往下传。我得赶快设法把他弄出来,好让厂里给他上一个笼头,不然像他这样无上无下地混下去,将来非得让警察喂他一颗铜花生米吃不可。说个良心话,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勉强同意签协议领钱的,不然我是不得搞的。 
   招工名单就在打瓜家里的院墙上贴着,刷白刷白的一长溜,远远望着就像是大字报。那时全湾就打瓜家这么一栋三层小洋楼,又紧挨着这一畈水田,阚四就租来做了指挥部。后来厂子建成了,又出大价钱买过来做化验室了,现在还在那儿哩。我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跑去的时候,院墙跟前已站满了人,都用指头儿在名单上划拉,一行划拉完了再划拉下一行。一看有自家人名字,脸上就放出光来,还笑。我也把那短的一条腿努力提起,用脚尖支着,跟他们一样在名单上用指头儿划拉。我虽说是个睁眼瞎,但丁字还是认得的,因为我身份证和章子上明写着,错不了。再说全湾就我们一家姓丁,只要找到丁字,那就是瓮中王八,一捉一个准儿了。 
   问题是我当时把名单划拉完了也没捉到,也就是说,没我家牯牛的名字。 
   这是咋搞的?我慌了,心想是不是把名字抄掉了。于是我就直接进屋找可老师问。可老师是阚四的一个三竿子就能打着的亲戚,以前在中学教语文,跟你一样文章上过报纸,因犯啥事坐了两年牢,出来没事做,阚四就让他做了秘书,天天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们地写材料。这事儿厂里湾里人都知道。不过可老师这人蛮好的,后来他当厂办主任后常到那块地里和我聊天,一点儿都不嫌弃我这个泥巴腿子。我进去的时候可老师正在一堆纸里忙乎,见我来,连忙站起来讲客气,问我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就把情况说了。他说他没抄掉,是阚主任给的名单,对了好几遍的。我说那咋搞,没我家牯牛我是不得搞的。他说这事得找阚主任,他说不清楚,他只管按领导说的抄。我说那我找你们阚主任说去,反正没我家牯牛我是不得搞的。 
   那天,我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跑到二楼阚四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一门心思地抽他的烟,我一推开门,屋里狼烟滚滚,我用手扇了半天才把烟雾扇开一条缝儿。可能是刚送走了一批说事的人,他显得很疲劳,安安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养神,看上去蛮像一品官。他睁开眼睛看见我,微笑着用夹烟的手指着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让我坐下,平静地问我有什么事。我把那事给他说了。他听了立马直起了身子,拧起了眉头,说,哦是这事?不行。我说凭啥不行。他说我说不行就不行。我说凭啥别人都行就我家牯牛不行?他说别人哪个都行就你家牯牛不行。我说不就是我家牯牛拦了县长车打了县长司机吗?阚四咚咚地敲着桌子说,这事还小吗?嗯,耍流氓哩。我说,要说耍流氓也是县长司机先耍的,谁叫县长司机不长眼睛把我家牯牛的脚踏车撞倒了,还先动手。阚四说,人家先动手就该把人家肋骨打断?这事就这样定了,不行。阚四说这话的时候,又敲了两下桌子,咚咚咚。最后那一咚特别重,特别响,有一锤定音的意思。我说,我不得搞的。阚四说,有本事你找县长说去。我说找就找,不信县长就不管老百姓死活,反正我是不得搞的。 
   我出来后就去找县长。县政府办公室那帮人见我去了,以为我又是去闹事的,拦住不让进。我连忙解释说我不闹事,我只找县长说事。那帮人说县长不在,到外头考察去了。我说我不信,前天我们闹事的时候县长还在。那帮人说我们哄你不成?我说反正我是不得搞的,为啥人家能招我家牯牛不能招。那帮人说,这话你对县长说,我们管不了。我说你们不说县长不在吗。那帮人说你走不走的,不走我们叫警察了。有个人说着还拿起电话要打。我可不想爷儿两个都给逮去,疼倒是个小事,关健是说出去丢人啊。所以我只好怏怏回来。那一会真把我给气死了。我气我是个泥巴腿子,不是个官儿。我想我要是个官儿,就晓得县长到底是不是真的出去了,我要是个官儿,他们就不会防贼似的防着我了,就会客客气气地让我直趟直过,去找县长。不过我又觉得自己想的好笑,我要是个官儿,我还用得着为牯牛的事找县长吗?命生定了,没法。舅子只有舅子命,想当姑爹万不能啊。 
   县长没找着,我心里还真慌了。听人说,这两天被招的人把名一报,就要送到外地学习了。我不能不慌。我这一慌就想到打瓜。我想他小是小点儿,可咋说也是我们的父母官儿。我就找到他,把他喊到指挥部院墙外,对他说,你得帮我忙。打瓜又把嘴唇嘬进了又嘬出,说,我怕帮不上啊。我说你不是会打官司吗?你得把我家牯牛打出拘留所,再打进黄磷厂。打瓜说,我怕不行啊,牯牛行凶打人是实,犯的是社会治安处罚条例第几条第几款。我说那咋办?打瓜说,我看你是不是再找下阚主任。打瓜怕我不明白,瞄了瞄三楼办公室,把嘴贴到我耳朵边说,你最好软和点儿。他这人我看得出来,刀子嘴豆腐心。好话说得倒人哩。 
  

   我没有办法,只好又去找阚四。这回阚四还是在多快好省地抽烟,我一推开门,屋里照样狼烟滚滚。我用手扇了半天把烟雾扇开一条缝儿,看见坐了一屋子人,都把眼睛盯到我身上。屋里一时安静得很。阚四说,谁叫你进来的?出去。我说阚主任。他说出去。我说,阚主任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爷儿俩,让我家牯牛招工吧。阚四说,妈的,是猫是狗都想往厂里拱,你以为这还是你家原来一亩三分地?我说阚主任你大人大量,你刀子嘴豆腐心,我。我说着,扑嗵一声,跪在地上了。唉,想我丁歪歪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什么时候给外人下跪过?可为了那不成器的牯牛,我跪了。我跪下的时候,脸上真是发火连烧的,能煎熟小鱼。我感觉一屋子人的眼光跟锥子样,在我身上一个劲儿地戳,一个劲儿地戳。我这是逼得没办法了啊。可尽管如此,阚四还是不买账,还把桌子一拍说,妈的,少给我搞这一套,起来。我说,阚主任。阚四又把桌子一拍说,生成的社会渣子,想进厂当工人,没门儿。我一听他这话,当时觉得天旋地转的,脑子里一穷二白。我都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出来的。 
   
  四 
   
   不过我还是想不通,都是一湾人,别人能招为啥我家牯牛不能招?打阚四办公室回来后,我心里发狠了,我想我就是拼上老命也要把牯牛弄进黄磷厂。不过我没再去找人,什么打瓜呀村长呀镇长呀阚四呀县长呀我一个都没找。我在暗暗等着那个开工的日子。 
   那天还真是个宜开工动土的黄道吉日,基本上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县里大大小小官儿差不多都来了,警车梆梆梆地在前头开路,小轿车一辆接一辆地朝水田边上开,排了大半里路长。湾里男女老少也都来了,想看个热闹。按照仪程,首先由县长讲话,阐明建厂的历史意义和现实作用,大家噼噼啪啪地拍巴掌。我一看见县长就气。我想狗日县政府办公室的人都是些比王八蛋还王八蛋的王九蛋,竟然哄我说县长外出考察了。不过我只在心里恨。我当时站在湾里老少爷们儿中间,把那条短的腿支起,听县长讲话。县长讲完后,由县委书记亲自主持奠基仪式,用一把披了红的新铁铲铲土,往基石上倒,大家又噼噼啪啪地拍巴掌,还噼噼啪啪放了一大挂大地红牌鞭炮。再然后就是开着也披了红的推土机,象征性地推两铲子土,随便往那儿一堆,就意味着动土了,开工了。前两项都顺利,气氛也很热烈。不很顺利但很热烈地是最后一项。当那台50型推土机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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