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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萍的丈夫贺老五是个溜光棰子,腰来腿不来,锄地是猫盖屎,割麦是跑镰子,总挨队长的骂。贺老五爱喝酒,喝醉了就打惠萍。贺老五打惠萍是个实干家,拳头落在惠萍的身上是个青砣砣,巴掌落在惠萍的脸上是个红印印。挨了打,惠萍总是眼泪汪汪地去找青歌倒苦水,青歌骂一阵贺老五,陪着惠萍唏嘘一阵,本想找贺老五谈谈心,可生产队里的事太多,她抽不出身子,就安慰惠萍说,等有了儿子,就好了。
惠萍果真生了儿子,起名思庆。名字是惠萍起的,惠萍的老家在甘肃庆阳,惠萍的梦都在庆阳。有了儿子,贺老五还是懒,还是爱喝酒,喝醉了还是暴揍惠萍。贺老五是泔河村最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鸡屁股跟前等盐吃。惠萍好不容易攒一点钱,就是藏在蚂蚁洞里,贺老五也会找到拿去买酒喝。有一回,贺老五竟然把惠萍的纺线机子也偷偷地扛到集上换了酒,惠萍心疼得嘟囔了几句,贺老五的拳头就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身上。
惠萍对青歌诉苦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想活了。
青歌就去教训贺老五,她说,贺老五,你的行为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呢,你知道吗?
贺老五说,我的脸上尽是黑,管球社会主义脸上有没有黑呢。
青歌说,贺老五,你讲了修正主义言论,小心我抓你的阶级斗争。
贺老五说,我是提起来一串子,放下一堆子,踢一脚,哼一声,你想啥时抓就啥时抓,抓也没球啥抓。
青歌钭睨着贺老五,口吻里含着重重的轻蔑,她说,你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点男人的样子!
贺老五觉得自己受了辱,你可以骂我懒,可以骂我爱喝酒,可以骂我不是人,你为啥要说我没有男人样子呢?难道我裆里的那二两肉是聋子的耳朵?他腾地火了,指戳着青歌的鼻子骂,你个臭婆娘,狗揽八摊屎,真不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了?掂量不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我咋就没有男人的样子了,你把裤子脱了,看我是不是没男人的样子!
青歌被骂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把脸藏在袖筒里。贺老五痛骂青歌的话,泔河村许多的人都听见了,人们都猜测贺老五要倒大霉了,妇女队长是你贺老五骂得的?等着抓你小子的阶级斗争吧!出人意料的是青歌并没有抓贺老五的阶级斗争,只是躲在家里放长声哭了一鼻子。
思庆五岁那年春上的一个夜晚,泔河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寨田里的十六棵小杨树被人拦腰折断了。大寨田里的小杨树刚刚栽上不久,也就小拇指一般粗细。这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行为,要挨批呀,要挨斗呀,要戴着高帽子游街呀,弄不好还要坐牢呀。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向社会主义的小杨树下黑手呀?人们慌恐着。
吃早饭时,惠萍神色慌张地来到了青歌家里,进门就“扑嗵”一声跪在了青歌的炕前,一声一个姐地叫,脸色苍白,泪流满面。
青歌跳下炕,要扶惠萍坐在炕边,说有事坐下说。
惠萍并没有站起来,她泪涟涟地说,姐,靠你了。
青歌噘了嘴,佯装生气的样子说,你不起来就是拿我当外人。
惠萍执拗地说,姐,你不应,我就不起来。
青歌叹着说好好好,姐应你,你起来。
惠萍就起来了,一面抹眼泪一面哽咽着说了一件吓得青歌手脚冰凉的事。惠萍说她今早起来扫院子,在红芋窑边上发现了一棵折断的的小杨树,觉着奇怪,自己家里咋会有小杨树呢?会不会有人想陷害她和贺老五,这么想着,就朝红芋窑里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家的红芋窑里有一大把小杨树,她跳进红芋窑里数了数,不多不少,恰好十六棵。说到这儿,惠萍把青歌抱紧了,哀求着说,姐,你说,家里的门关得好好的,谁会进来呢?只能是他了,他这回算是把祸闯大了。姐,求求你,你不救他,他可咋办呢?
青歌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脸白得像纸,眼睛瞪得像酒盅盅,这个贺老五也真是没有王法了。
惠萍说姐,靠你了。
青歌说惠萍,别怕,你先回去,我去寻老陆。
一会儿,青歌领着老陆走进了惠萍的家。老陆是公社来泔河村的驻队干部,穿一身中山装,戴一副近视镜,腮帮子总是刮得泛青,不苟言笑,一副随时要捕捉阶级斗争新动向的神态。贺老五半躺在炕上,塌朦着眼皮,爱搭不理的样子。
青歌说贺老五,陆干部找你问案子,你看你啥态度。
贺老五大不咧咧地说,咱一不想当官,二不想发财,不用舔谁的尻子,谁来我也是这样子,看得惯了看,看不惯了请便,我没请谁来。
老陆端着架子问,贺老五,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你为啥对社会主义心怀不满?
贺老五说,我对社会主义满得很。
老陆问,满得很?满得很为啥还要折社会主义的小杨树?
贺老五一惊,欠起身子问,谁说我折社会主义小杨树了?是哪个王八蛋说的,你把他叫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
老陆说,不用对质,小杨树就藏在你家的红芋窑里。
贺老五说,放屁也不拣个地方,我家的红芋窑里连根球毛都没有。
三个人来到贺老五家的红芋窑,十六棵小杨树正躺在那里,蔫拉巴几。贺老五急赤白脸,原地转着圈儿,一个劲儿地喊不是我不是我。
老陆说,背的牛头不认赃。说毕,朝门外一声喊,来人!随着老陆一声喊,六个武装民兵冲进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贺老五来了个五花大绑。
贺老五软了身子,也软了语气,他说,陆干部,不是我呀。
老陆说,在你家的红芋窑里,不是你就是你媳妇了?
贺老五拧头看惠萍,惠萍垂着头,揉搓着衣角,浑身筛糠,他知道,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折社会主义的小杨树呀。
贺老五猛地想起昨天晚上青歌来过他家里,一定是这个臭婆娘趁他和惠萍不注意,把小杨树扔进他家红芋窑里了。贺老五转向青歌,喷着唾沫星子愤愤地骂,你个臭婆娘,一定是你害的我,我骂了你,你就害我,你就悄悄把树苗扔进了我家的红芋窑,你真是个心比蛇还毒的臭婆娘!
贺老五被判了十六年,一棵小杨树一年。泔河村的人们说,妇女队长也是你贺老五惹得的?自讨苦吃!
宣判贺老五的第二天早晨,惠萍牵着思庆离开了泔河村,她要领着儿子回到她的老家去了。青歌一直把惠萍和思庆送出了村口。
惠萍拉着青歌的手,拉得离思庆远一些,才悄声说姐,靠了你。
青歌叹一声,说走吧。
惠萍说姐,这一去,这一辈子怕是都见不着你了。
青歌说心里想着,啥都有了。
惠萍说姐,你对我那么好,我没啥报答你。
青歌说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好了,就算报答我了。
说到这儿,惠萍的目光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哥的婚事
■ 阿 蹦
我现在跟你说的并不是鼻子的事。
那件事真是糟透了,没有人把我从屋后的老榆树上推下来,是嘎厸的叫声实在太好听了。嗄厸是一种鸟,指甲那么丁点儿大,只有我们那才有那种奇怪而有趣的鸟。可我母亲从来不这么认为。我母亲说,嗄厸是给阎王爷报信的,一听到嗄厸的叫声,鬼就会从池塘里出来。
我母亲的意思是嗄厸总是傍晚时叫。但是嗄厸有彩色的翅膀。苍蝇也有,所以它们都是鸟。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我从树上摔下来后,母亲找来一块白布,在流血的地方洒了一点云南白药,然后把我的脸缠了起来。我母亲一边缠一边骂骂咧咧的。我对她说,天天捉嗄厸的孩子,哪能不从树上掉下来?因为我母亲做饭时,经常把我们兄妹从灶屋赶出来。
“不好吃的狗子,不在锅边嗅。”
我母亲一边说,一边会拿锅铲打我们伸向菜盘的手。我只见过一次她没这样干,那是我大哥第一次把我侄子石头从山西带回来的那一次。大哥在山西农村的一个小集镇做手艺时,找了个当地女人落了户。我母亲笑呵呵的,额头的汗珠掉进了锅里,她也顾不上去擦一下。
我的鼻梁骨摔断了,这事听上去就有些可怕。从现在起,我就是个塌鼻子,跟村东头的翠花婶婶一样,脸上只看得见二个细孔出气。我母亲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老八,你长大了准跟老二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我一直躲在纱布后面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找媳妇的事,为此我瞧不起二哥。他都三十多岁了,还那么傻头傻脑,经常和父亲吵架。自从上次我对母亲讲过那件事后,我母亲就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爬到村子最高的榆树上捉嗄厸,刚爬到树顶,突然刮起了大风,树枝剧烈地摇晃,从河滩那边吹来的乌云从我头顶掠过。
我随着树枝在空中幸福地摇晃,感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嗄厸。
很快,暴雨倾盆而下。我抬头西望,看见娘娘凹守桃树的狗肠子躬着身子狼狈地往山脚下跑。我赶紧从树上溜下来,钻到桃树林。桃子还未成熟,我坐在桃树枝上,吃得肚儿都圆了。准备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二哥从对面山坡的坟堆里提着裤子钻了出来。
过了一会,塌鼻子的翠花婶子也像鬼魅一样从坟堆里钻出来了。他们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我回家跟我母亲说了这件事,我母亲的脸立即红通通的,接着她打了我一巴掌,告诫我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说这件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打人。她生养的孩子一大串,像藤架上结的葡萄。可是她既然那么喜欢打人,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生下来?
所以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偷偷溜到屋后池塘旁的榆树上捉嗄厸。
我把它们放在玻璃糖罐里。到了晚上,我就用缝被子的大鼻针把它们挨个钉在床头上,然后躺下来睡觉。它们透明的翅膀在空中扑扑地飞,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