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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成癖的程度。他喝的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就是普通的砖茶;早午晚一天三顿茶喝起来比吃饭还当紧。许福祥喝茶每次都要把茶水沏成酽红酽红的颜色;茶水沏得颜色深茶叶就费;喝剩的茶根泼出去;日子久了在他的屋门口居然积起了一大堆;都能当柴火烧了。这事要搁现在无所谓;一块砖茶不过十来块钱;够他喝半月二十天的。可是那会儿苍龙山区穷;山里的庄稼十年也难遇一个好年景。村子里有个供销社的代销点;货架子上两毛钱一盒的黄金叶香烟罩着铜钱厚的尘土;箱子里的点心干得像石头块子也没人动;为啥?人们买不起。
许福祥喝的砖茶就是从这个小小的代销点来的;喝一块拿一块。请注意是拿;而不是买。在许福祥的脑子里就根本没有买的概念;他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就是需要和拿取的关系;需要什么就拿什么。没有粮食吃了——到社里的粮仓去拿;没有柴禾烧了——随便到哪家的柴禾垛上去拿。主人看见了不但不恼还会说:“咋就抓那么几根?多拿些去!”
在许福祥眼里他到供销点拿砖茶与到社里的粮仓拿粮食是没有区别的。但是;麻烦的是管理代销点的那个代销员并不这么认为;在代销员看来;许福祥的拿就是买;只是不给现钱而已;准确地说就是赊账。既是赊账总有一天是要还的;所以许福祥拿一块砖茶;代销员就在账上记一笔。在代销员的眼里许福祥与别人的区别是许福祥可以赊账;而其他人没有现钱则不卖;仅此而已。因为许福祥是革命老人是大爷;代销员得敬着他。
日子长了许福祥积在账上的钱的数目就越来越多;而每一次拿取砖茶的时候许福祥都不提还账的事。如此一来代销员就一日日地发愁了;愁来愁去便下决心要与许福祥清清账;于是一场轩然大波便由此而起。
那是一个腊月天的上午;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青头——代销员的脑袋总是刮得光光的发青而得此绰号;闲得无聊把光脑袋伸出售货窗口在阳光中晾晒。远远地看见许福祥那松松垮垮的高大身躯摇摇晃晃向他走过来。
“青头给俺拿块砖茶!”
青头脑袋堵在售货窗口上不动;和许福祥打起了迂回:“你这砖茶也喝得太玄;太费钱。”
“日他;这还算个玄?不就是喝砖茶吗?早些年俺许福祥抽大烟那会儿才叫玄呢;上百顷土地几十头牲畜还有三处房宅;几年工夫就叫俺换成大烟吸了个精光;听听都吓死你。快;不用废话;给俺拿砖茶。”
“可是……许福祥;”青头的脑袋还是堵在窗户上不动;“你的账……咋办?”
“什么账?”
“卖砖茶记的账呀;以往你买砖茶积下不少账哩。”
“青头;”许福祥问道;“你什么意思;给俺说清楚;别这么藏藏掖掖地攥着拳头让俺猜谜。”
“俺的意思;是请你把过去的账清一清。”
“咋个清一清?”
“拿现钱清。”
“谁来清谁清;俺不管!”
“话不能这么说;砖茶可是你喝的;你让谁来清账?”
“要账的事;你找靳二保说去。”
“这话俺早说了;”青头一字一句地说;“靳社长吞吞吐吐也没给俺个明白话。”
“俺日你祖宗!——青头!”许福祥破口大骂起来;“你给俺说句痛快话;放个痛快屁;砖茶你是给不给俺拿?”
“俺不能给……”
“好;青头算你有能耐;你给俺等着。”
于是官司打到社里去。社长靳二保是个火爆脾气;一听就来了火;“啪”地拍了桌子说:“岂有此理?许福祥革命一回;到如今难道说连块砖茶也喝不起?!”
靳二保带着许福祥气势汹汹来找青头;质问青头为什么不给许福祥拿砖茶。
青头哭丧着脸解释说:“靳社长;你是许家夭农业合作社的社长;管得了许家夭百十口男女老少;管得了方圆几十里的七沟八岭二十四个山头;可是你管不了俺这个小小的代销点。俺这个代销点是归商业系统供销社领导;俺的工资是由供销社发的;货物俺在供销社领;账到供销社去结。俺青头不能由你靳社长调遣……”
靳二保眼睛一翻一翻;气得泛不上话来了。
青头又说:“上级交给俺一块砖茶;俺就得收回一块砖茶的钱;没货有钱在;没钱有货在;俺就认这一个死理。”
吵吵嚷嚷招来不少人;正是冬闲腊月天;大人娃娃都来看热闹。一位老者气不过颤颤巍巍走向前;拿指头指着青头的脑袋教训道:“青头啊青头;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谁?这是当年杀牛救革命的许福祥!他是大爷!多少大官人见了许福祥都得给他面子;咋就到你这就行不通了?”
另一个说:“你一个小小的代销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就连王司令都管许福祥叫大爷呢!”
大人娃娃跟着嚷成一片;吵来吵去都觉得许福祥冤。
“这个青头太不晓得事理。”
“也不懂得幸福生活哪里来?”
……
众怒难犯;青头一见阵势不好;许家夭老老少少百十来口子人没有一个替他说话的;于是也就怀疑起自己的道理是否牢靠。青头不敢恋战;将脑袋缩回去;关上窗户;任外边吵翻天只是不再应战。
“许福祥;甭理他;”有人出主意;“到省城去;找王司令;告下他!告他个对革命不恭。”
众人都说是。
革命老人自有革命老人的风度;许福祥斜着眼睛瞄住代销点的小窗户看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鼻子里哼一声跺下脚扭身下山去了。
三天之后;许福祥回来了。没等许福祥进村;早有等候在山坡上的人飞跑回来报信;一路跑一路喊:“许福祥回来了!许福祥回来了!”
比社里上工的钟声还灵;全村上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连平时不大出门的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都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在村人们交织成一片的目光中;许福祥披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从山坡下走上来了。军大衣的衣襟一扇一扇地越走越近;人群停止了嘁喳;都闭了嘴巴看。许福祥所到之处人们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许福祥脸上没有表情;走得不快亦不慢;一步一步来到代销点的小窗户口前。
“许福……大爷回来啦?”
青头急忙打开窗户向许福祥问候。
许福祥并不搭话;把一只胳膊肘子支在代销点的窗台上;另一只手慢慢伸向怀里。
青头提心吊胆地看着许福祥伸进怀里的手又慢慢拿出来。那手里是一张张崭新的票子;面额大得让青头倒吸一口凉气——拾元!这是他这个可怜的代销点几个月也未见得能收回来的大票子。
许福祥把那拾元大票“啪”地一个响拍在青头的窗口上;说:“这是王司令给的钱——买砖茶!”
围观的人众得意的鄙视的嘲讽的愤怒的目光一齐射向青头。青头慌慌地捧了砖茶给许福祥。太阳一照;青头鼻子尖上的汗珠直闪光。
许福祥仍不言语;将砖茶往腋下一掖;扭身离去。直到许福祥走远了;青头才怯怯地把那拾元大票收起了。
也不知道是青头收了王司令的钱胆怯;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总之以后许福祥“买”砖茶就再也不用付钱。砖茶一直喝到死也没断。
6
许福祥是革命老人;农业社不好给他安排活路;就让他坐着。吃饱饭没事干;许福祥觉得在屋子里一个人烦闷;就踱到屋外散心看热闹。
大山里的许家夭村;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盖在半山坡上的。许福祥的屋子也是如此;出门便是坡;抬眼便是山。春日和秋日的上午;吃过早饭之后;许福祥走出屋来拣一处高梢之地盘腿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观看乡亲们在田间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春来耕地播种;夏至锄草施肥;秋天收割打场;这山村的风景一应全都在他眼里。
许福祥那茶缸不同寻常;首先是出奇的大;缸口有一拃半;高也有一拃半;装满了二斤水也打不住。那茶缸不但大而且还破;茶缸沿儿茶缸底儿茶缸把儿到处都掉了磁儿。这茶缸虽然破旧意义却不同寻常;它可是王司令送给他的纪念物。许福祥与司令不但是革命群众与八路军的鱼水关系;而且两人还有着兄弟般的深情厚谊。当年王司令在三闺女家养伤最早只有许福祥知道;后来王司令与三闺女相亲相爱做成鸳鸯也是许福祥最先知道。再后来三闺女为王司令生下了石蛋;苍龙山游击大队要给王司令开除党籍撤销支队长职务的处分;是许福祥抱着小石蛋领着三闺女赶到游击队的驻地为王司令说了情;才使王司令免予处分。
那一次临离开游击队驻地的时候;王司令将许福祥和三闺女母子送出了有十几里地;告别时王司令抱着许福祥的脖子说:“许福祥;三闺女和石蛋俺就托靠给你了;今后你就是俺的亲哥;俺王玉成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三闺女说:“俺想让石蛋认许福祥干爹。”
王司令说:“好主意。”
以后在许家夭许福祥真的对三闺女母子处处关照;逢人便讲:王司令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刘皇叔刘备;他就是千里走单骑保护嫂嫂的关云长。谁若敢欺负三闺女和石蛋;许福祥就要和他刀兵相见。
这一天;许福祥坐在阳坡地喝茶;不知咋的;一低头就看见王司令的面孔在茶水里面晃;吹吹没有了;不吹就又出现了。许福祥知道自己是想念王司令了;他决定进城去看望王司令。
7
许福祥头一次进省城去看王司令可不怎么顺利;从黎明一直走到掌灯才进了城。那时候城里的路他又不熟;东打听西打听七绕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省军区司令部;却又被站岗的士兵拦住不准他进大门。那站岗的士兵是个湖南人;他说的话许福祥大多听不懂。
许福祥走了大半夜又一整天的路;又累又饿眼冒金花双腿发软肚子里咕咕叫;与湖南兵说不通话便直着身子要往里闯。湖南兵不明许福祥的身份;脸变得十分严厉;将挎在肩上的步枪也摘了下来端在手上;厉声喝道:“这里是军区司令部;闲人不得入内;请你走开!”
哨兵的态度惹得山村大爷发起了性子;许福祥跺跺脚;手指点着湖南兵的鼻尖破口大骂起来。
吵着吵着惊动了一个人;那人从大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