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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在地下躺了整整二十年;这几乎和他活在民国时代的岁月一样长。在阴阳相同的岁月里;他好像省去了西北戈壁的那段苍凉;一直都躺在他受勋最为光荣的那一刻。
粟英拽了拽皮带;还很结实;骨骼散架了;勋章从骨缝间滑落下去。待尸骸平稳移入新的棺木后;粟英捧起那枚勋章。勋章由一个印有国民党徽章的蓝缎长方形铜框和一个多角形银色金属体两部分组成。银链相连;上面刻有“民国三十年台儿庄战役二等功臣”的字样。
在满是沙土的棺木里;粟英还清出一个褪了色的红丝绸小包;里面包着一个小相册;好在地层干燥;照片没有完全腐蚀。照片只有一张;是爷爷兄弟俩的合影。兄弟俩着一身美式军装;荷枪实弹;肩并肩地站在一辆吉普车旁;他们的背景是一个秋天的景象;成熟的麦田没有收割;一股粗大的浓烟遮掩了大半个背景;他们像是偶然相遇……他们真年轻;可是年轻得一点也不自信;表情僵硬;没有笑容;眼神空洞而浑浊;与胸前的勋章和腰间的左轮手枪很不相称。
粟英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把那枚勋章和照片放回棺木;她把它们带在了身上。
她为什么这样做呢?不知道;可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她觉得;这些珍贵的东西对于死去的人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它们早晚都会被岁月和尘土毁掉的;就像出土文物;在没有出土之前;它们与尘土毫无区别。反之;当她把这些珍藏在身边时;照片上的人就会在活人的眼里重新活跃起来;那枚勋章也会因呈现于世;公正地证实着爷爷一生辉煌的历史。总之;一切生命的意义都应该是活着的人为之书写的结果。当然;粟英似乎为祖父们什么也书写不了;不过;当粟英握住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的另一种感受尤为强烈;那就是爷爷的血液在她的身上又重新开始澎湃流淌……她把它们揣在怀里;仿佛是她的家族再一次团聚;血液的再一次重组、融合和回归。她揣着它们;仿佛做任何事情目标都更加清晰起来。
然而;这两样东西却惹来了飞天横祸。
事情是从她接待了一个台湾商人开始变糟的。台商是一个中年人;姓裴;一副儒雅的样子。粟英在为裴先生按摩的时候;先生提出了能否与粟英“再进一步”的无理要求;粟英拒绝了:“对不起先生;我只做按摩。”
这样的客人在她的工作中经常遇到;一般都在她拒绝之后便到此为止了;可是商人喝了酒:“我可以多给你一些钱的。说个价?”台商不想作罢;继续努力。
粟英笑一笑说:“这不是钱的事。”
台商也一笑;坐起来说:“在我们台湾;很少有不为钱所动的女孩子。”
粟英笑一下说:“这里不是台湾。其时;我也喜欢钱的;不过;我更喜欢我自己。”
台商有些无耻地大笑起来说:“说得真好;其实我也很喜欢我自己;但是;在这样的场合;面对一个如此珍重自己的女孩;我喜欢她;胜过我自己。”
“您先躺一会儿;我去取个毛巾……”
粟英发现这个人有些无赖;就想借机离开。可是她刚转身就被拽住了。台商说:“我不信;羊头挂一挂给路人看看就算了;买主最终是要吃狗肉的。”
“请你放开我!”她一挣扎;吊带衫的带子从肩上滑脱下来。只听咣当一声;勋章和爷爷的照片从她的怀里掉出来。台商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定眼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天哪!……”台商瞠目结舌;他遇见宝物了;这可是用金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好东西呀。
这个姓裴的台商在台北国家军事博物馆里看到过粟英手里的东西;台湾军政两界长期以来;都在出高价收购战时遗留在大陆的历史物品;以此证明他们抗战之功绩。这会不会是一个赝品呢?他开始聚神看那张照片;不是;不是假的。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天哪;这张老照片更是稀世珍宝;台湾政府一直以来;都想从百姓的手里得到这些战乱时的历史照片;可是这样的藏品大多都流散在大陆;大陆又经文化大革命的洗劫;因而此类物品少之又少。当他正看得全神贯注之时;粟英一把抢了过来:“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参加过抗日战争。是一个抗日英雄。”
“小姐;可惜了;你拿在手里有什么用呢?没有用的;这样好不好;你把它卖给我?两千元人民币怎么样?那就五千吧……要不;你开一个价……”
“不;我不卖。这不是可以买卖的东西。”粟英心跳得厉害;她觉得这个人很危险;赶紧把东西装好;想走。
“小姐;你别装了;我懂你的心思;你把它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来卖的吗?不就是想要美金和欧元吗?我有;英镑我都有……小姐你别走;等一等;我们再商量一下好不好?喂;你的工作还没有完;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不想干了是不是?我要投诉的;告你们老板的……”
粟英走了出去。裴先生被精光光地扔在床上。裴先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一眨的;脑袋一下子空了很多;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似醒非醒的样子。难道一个无价之宝就这样在眼前晃了晃便瞬间消失了?
裴先生年轻时曾在美国留过几年学;读的是亚洲历史;很懂得姑娘手里两样东西的价值。如今他虽是一个商人;但是历史文化却是他渗进了骨头里的东西;两样具有一定历史意义的藏品一经出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要是能够得到它们;无限的收藏价值尚且不说;拿出来献给台湾政府也是一笔无可估量的政治资本;就是送给某个官员要人;那对他以后的发展也是大有好处的。可是;它只是在他的眼前昙花一现;就立刻变得无踪无影了。他光光地坐在按摩床上发愣;长时间沉浸在女孩的那两样东西之中。他情绪变得低落;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了。手机响了好半天;他才无精打采地接通。是门外的巴畜克乡的副乡长打进来的;问他按摩完了以后是否想再去歌厅里卡拉OK一下。
裴先生有些疲惫地说算了吧;你们这里的小姐服务很差;只按摩了一半就把我扔下不管了。乡长问是哪一个;不行就找他们经理;开了她。裴先生是这几年来乡政府招商引资最大的一个商户;不仅如此;他还做慈善事业;为屯里投资建小学。县里和地区都很重视;他们最怕的就是对这个贵客服务不周;让招商泡了汤。裴先生说算了吧;大陆女孩有份工作很不容易。我今天很不开心;你这里一点都不好玩;不过;女孩子手里有两样东西很有意思;我很喜欢……
粟英走出门后;心情一下复杂起来;想不到爷爷的这枚勋章如此昂贵;值那样多的钱;如果真的把它卖掉;弟弟的学费就有着落了;她也不必在这里做如此下作的营生了。但是;这可是爷爷一生的光荣呀;应是粟家世代相传的家宝;她怎么可以拿它卖钱呢?她后悔把爷爷的这些东西带在身上了;她想回去了;没有一点心情给人按摩了。但是;今天总不能不挣钱吧;在那个台商的身上不仅一分钱也没挣上;还给她增加了许多心理负担;她这样空手回去又有些不甘心。要不;先把身上这些东西放回去再返回来?这样也是可以的;她想。就在她正要起身走时;就有人喊56号。这是她的代号;老板喊她;这是有客人的信号。今天是周末;客人很多;她犹疑了一下;还是迎了过去。这天晚上时间过得很慢;客人一个接一个地来;男的女的都有;她觉得时间慢是因为身上的两样东西让她心理很沉重;她怕在这个人员复杂的地方把它们丢掉了。
然而;她越是担心;不好的事情偏偏来得越快。就在她做完最后一个客人打算回去的时候;乡派出所的警察们来了;还带了当地一些保安来配合。他们把整个桑拿楼围了起来;挨门逐户地把十几个女孩子和几个嫖客都赶进了一个面包车里;今天这是怎么了?口岸为了吸引外商;很少有这样大规模扫黄打非的行劫了。粟英拒不上车;她大声申辩:我不是小姐;我不卖淫;我只是一个按摩工。警察们不听;一个劲地把她往车上推;边推她边说:“这里的女孩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是卖淫的;到地方你再解释吧。”
粟英还在不停地申辩:“你们不信去问我们老板。我只是一个按摩工。”
警察说:“你的老板;就那个老鸨子?她的事比你还严重。”
一个保安流里流气地凑过来说:“看你长得这么漂亮;男人还能放过你?”
粟英狠狠地呸了他一口。
粟英和其她女孩一起进了收容所后;被关进三楼一个大厅里;两个女警察让女孩子们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手机首饰之类由公安暂时保管起来;嫖娼卖淫的非法所得一律没收。不一会儿手机首饰钞票之类堆了半桌子。轮到粟英时;她站着不动;她说她没有什么可交的。警察说:“你不用担心;除了这些之外。”他指一下桌上的避孕套和嫖资;“各人的财产都会还给你们的。”但是她依旧站着。结果她遭到了搜身;那枚勋章和老照片被搜缴过去。警察们很好奇都围过来看;一个年长的警察看后问粟英:“这些国民党反动派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粟英回答:“我爷爷的。”
警察说:“你带在身上是想同外商做买卖;我没说错吧?”
粟英坚定地回答:“不是。”
“那又是什么?说!”
粟英无语。
“这些东西我个人认为;也应该属于不健康物品;当然;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鉴定。我们没收了。”
警察话刚落;粟英一惊;就疯了一般扑上去;一把从警察手里抢了过来。她夺路奔逃;可大门是锁着的;窗户上有铁条焊着;警察在身后拼命追她;她一头扎进厕所;窗户开着;没有铁条;她跳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所长刚迈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乡长打来的;问他:“那个叫粟英的女孩身上的两样东西;你们搜到了吧?”
“搜到了搜到了;我现就给你们送去?”
“不急。我还忘了叮嘱你们;搜查的时候一定要人性化一些;要给她做一下工作;告诉她;那些东西都是反动派留下来的企图消灭我军的历史见证;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们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