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咋会找不着呢?那婆婆眼睛看不见,不会有多大流动性。你没有记准她的特征吧?”
罗光辉说:“我记得很清。那婆婆六十岁左右,四方脸,花白头发梳成辫平盘在头顶,左眼角的深皱纹里有核桃大一块棕色老年斑,胸前吊着个灰色大布兜。”
班长说:“反正还是你工夫不到家。犯错误在一念之间。改错误得有点耐心。明天再去!”
“明天还去?我的妈呀!”罗光辉苦叫了一声,自认倒霉。
这番话让在旁的袁根听在了耳里。
罗光辉次日又去找了一天,仍然无功而返。
第三天班长还让去。罗光辉头痛发高烧,打起了吊针。
罗光辉发烧是被袁根发现的。从挨了拳头后的两个晚上,罗光辉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把铁床弄得吱吱响。开始袁根以为是对他的一种报复,故意要弄出一些响声来,叫他也别想睡安生。可他觉得架已打了,处分也背了,不想再生枝节,于是他强忍着床的震动,没有理他。可是,昨晚却不一样,响声不仅大,而且频率高,把床架弄得直摇晃。他问了一句:“你是咋的?有意见也不能跟床过不去!”罗光辉的回答却不着边际:“森林失火啦,快救火呀……”袁根觉得不妙,爬起来去摸他的头,才知道他在燃烧中挣扎。于是赶紧把他背到工地卫生所。
罗光辉安然无恙。袁根却心事重重。
马上是个星期天。袁根请假去县城给他母亲寄钱。每月寄一次。这是他的惯例。当他在邮局办完之后,无心去逛街购物,却直奔太平桥头。桥头上行人熙熙攘攘,一个挨一个卖野药、藏刀、牛头骨之类的摊贩把本来狭窄的桥面占得只剩下一个甬道。袁根在桥头细瞅,见桥桩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手执一根“干”字形木架,上面的横杆上挂满了钥匙链。袁根明知道不是,但又不想走开。迟疑许久,上前问道:
“大嫂,请问:以往经常在这卖链子的有个双目失明的老妈妈,我想找她,你可知道?”
大嫂梗了一下,随即和气地说:“你找她有什么事?”
“是这样:几天前,我在她手上买了一串儿钥匙链,因为钱大找不开,今儿个特意给她送钱的。”
大嫂问:“她多大年纪?”
“六十岁左右。”
大嫂“啊”地一笑:“那一定是胡婆。她是个孤寡老人,这些天腰腿疼没上桥。”
“在哪呢?”
“在她家门前的胡同口。下了桥往东照直走,左边第二个路口,她就站在那儿。”
袁根谢过大嫂,很快来到胡同口。果然有一个瞎婆婆站在路边,手扶链架,等待顾客。他没有认错,婆婆的头顶盘着花白的发辫,左眼角的深皱纹里果然有核桃大一块老年斑,一只手紧紧压在胸前的灰布兜上。袁根热血沸腾,高声喊道:
“老人家,我终于找到你啦!”
“你是谁?”婆婆惊然梗直了脖子。
“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赔什么礼?”
“几天前,我在你手买了一串钥匙链。可我给你的伍拾块钱是假币。现在,我把真币补给你,再向你老人家说声对不起!”
这一说,倒使婆婆十分镇静了,伸出手说:“你过来,让我摸摸。”
袁根以为是要打他。如果仅仅是挨几下打也不要紧,补过就应该付出代价。担心的是一个军人当众被打,丢掉的就不仅仅是自己的面子,而是解放军的声誉。他犹豫了一下。但马上便有了主意。他把军帽摘了,军上衣脱了,往前一站,眼一闭说:
“老人家,你‘摸’吧!”
婆婆的手颤抖地举起来,从头摸到脖子,说:
“你,怎么把帽子摘啦,衣服脱啦?我怎么没有摸到你的帽徽、领章?”
袁根愣住了。
婆婆说:“孩子,你不要奇怪。其实,当时你给我假钱的时候,我就摸出那是假钱了。我没有眼睛,一辈子就靠手上的功夫过日子,咋会摸不出来呢?”
袁根说:“那你为什么不当面出我的洋相?”
“孩子,要是别人,我会说的。可我当时就知道你是解放军。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离近了还有光的感觉。我模模糊糊感觉到,你头上有一颗星星在闪烁,很明很亮。因此,我知道你是解放军。何况周围那么多人都盯住你呢。不就是一串钥匙链吗,解放军需要一串钥匙链。再说,我不以为你是故意用假钱来骗我,或者你也不知道那是一张假钱。我这个老婆子把它收住就是了,何必为难解放军呢?”
袁根的眼睛湿润了。他陡然抚住婆婆的手,结结实实地喊出一声“老人家,你真伟大!”仿佛他不是替罗光辉补过,像在为自己洗刷心中的污渍。然而,连胡婆婆都没有想到,他在激动的气促中,竟提出一个近乎唐突的要求:
“老人家,我是本县驻军战士,叫袁根。你就响响地唤一声我的名字吧!真的,老……妈妈,我求你呢!”
他把“老”与“妈妈”故意间隔开,而且将“妈妈”唤得很重,拖得很长,尾声中还带着颤音。
婆婆感觉到了这份非同寻常的情感,但却不明白如此迫切的原由。她听得出,那间隔开的“老……妈妈”中似有一种强烈的认她做“妈妈”的渴望,但天下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仅仅一次为补还真币的检讨,就动这种心意,于情于理都是不可能的。也许自己太多心了,也许袁根原本没有这个意思。她这样想着,因此,她并没有进人情感的波澜里。她用一种平静,轻唤了一声:
“孩子……”
就这一声“孩子”,袁根似乎也觉得满足了。他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接着又唤了一声那间隔开的称呼,眼眶中,涌动着婆婆看不见的热泪……
就是这一次,袁根认下了这个“老妈妈”。他每月去县城给自己母亲寄钱时,总要去路口看一次这个站着卖钥匙链的“老妈妈”,每次给这个“老妈妈”留二十块钱。
这件事袁根对谁都没有讲。更没有对罗光辉讲。人们只看见他笑更多了,眼更小了。而罗光辉仍然隔三岔五地去县城寻找,每次都扫兴而回。袁根看在眼里,却一笑了之。
三
马上到了年底。
连队给每个兵发一盘磁带。把每个兵对家人的拜年话录下来。还讲些在部队生活和工作方面的高兴事。报告成绩、体会什么的。再唱一首歌。录好后寄回家里去。让每个兵的父母亲听一听。听到儿子在外面一切都好,少想念,多放心。
这件带现代化的好事儿,人人都高兴。都录了。都寄了。话讲得挺清亮。歌唱得很优美。
袁根却不。
连长查过袁根的档案。知道他是个没有父亲、只有母亲的独生子。这更需要寄录音回去。不然,孤独的老娘太苦闷,这个年不好过。他问袁根:
“你为什么不?”
袁根沉了半天,说:“我家没收录机。”
连长说:“现在,这东西不贵。花一二百块钱买一个。”
袁根说:“我母亲平常用不着。就为一年听一次这,听完放起来,不需要。”
连长又说:“向邻居借一个放一放也行。”
袁根摇摇头。
再问就低了头。
连长便不再问。心已有了谱。他断定问题的根本是因为穷,舍不得买。于是慷慨解囊,为袁根买了一台收录机,让袁根录好磁带一并寄回去。
袁根急出一头汗。话都急得变调了:“连长,不能叫你破费。我不是买不起。我妈不识字。寄回去也不会用!”
连长说:“这又不是高科技玩艺儿。很简单的。插上电源一按就响了。即使她老人家不会,村里人总有会的,一问不就会了吗?”
袁根坚决地说:“我妈不需要这个。真的,不需要!”
连长有些生气地说:“天下父母都会想儿子,都需要。我看是你不需要,不想念自己的母亲!反正,机子买了,寄不寄,录不录,由你吧!”
说完,将机子塞进袁根的怀中,又补了一句:“虽然说‘忠孝不能两全’,可是,不孝不是一个好军人!”
可袁根到底还是没有录,没有寄。那机子像一个多余的物件,冷落地放在他的床头。
过节以后,许多兵收到家里寄来的反馈磁带,抱着小收录机哇哇地放。都是自己父母亲的家乡话、家常话。都是自己亲人们的鼓励祝福、欢声笑语。听得人很惬意。
袁根坐在一个角落里。或躺在铺板上闭着眼。再不就用枕巾塞上耳朵。再不就走出去,躲到远远的地方坐。
兵们见他这样,就在耳朵里掖上小耳机,自己听。睡觉前听。散步时听。都怕惹恼了他。
其实,袁根只是烦躁了那一阵。那一阵过后,一切都好了。还是笑,而且,当别人再听的时候,他也想听。还让人把音量放大点儿。
兵们都说他古怪。对他猜测纷纭。
有的说,他是冷血儿,生性不想母亲。平时连信都不写,所以更不会寄什么磁带。
有的说,他因为打架背了处分,不知道对母亲说什么好,没脸对他母亲说。
本班人却另有高论:联想到“母亲节”那天缺少的那个母亲的故事,推断他母亲可能是后娘,他从小受过虐待,他恨他母亲。
更有甚者,说他脑子有点儿不正常。
也许都有道理。
这些闲言传到连长耳里。
连长不担心别的。倒担心最后那种情况:怕他脑子真有毛病。如果真有,确是要好好治一治的,不能掉以轻心。于是便默默观察。于是又默默交代排长、班长观察。观察他的思维反应,操课站岗,一举一动。
都在猜疑。事事有眼。
只袁根一个人不知。仍如平常一样施工执勤,与人言笑,随和可亲。
四
尽管有那么多猜疑的目光印在袁根的背后,但他与婆婆的交往却一直没有被发现。袁根每一次都在那个路口与婆婆相见,每一次都嘘寒问暖,把“老妈妈”叫得响亮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