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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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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她眨一眨眼。“是的,哦,是的!一本圣经!你能设法帮我弄一本圣经吗?还有——一根针和一点线!一枝牙刷!一块肥皂!”

    她咬着嘴唇,有点迟疑的样子:“今天那么多病人——还有那个士兵——但我会尽量想办法。”说完她便走了。

    但她的仁慈照耀在这间小小的洗手间里,明亮得有如那些洁白的瓷瓦和闪闪发光的水龙头。我心情极其兴奋,扭开水喉,洗擦着脸上和颈项上的污垢。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出来!你在里面够久了!”

    我匆匆把脸上的肥皂冲去,跟着那士兵回到候诊室。那位女护士已经回到她自己的桌上,与刚才一样的在冷静地办事了,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又等了许久,终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医生叫我咳嗽,又量了我的热度与血压,再用听筒听了一阵,最后宣布我有结核性的肋膜炎,而且已有出血的现象。

    他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抓住门的把手,另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低声说:“希望我的诊断结果会对你有利。”

    候诊室外那个士兵已经站起来等着我。当我穿过房间时,那位护士敏捷地站起身来,从我身旁擦过。我感到有一小团东西塞进我的手心,是用纸包着的。

    我将那团东西悄悄地塞进大衣口袋里,跟着那士兵下了楼。另外那个女人已在车上,另一个重病的男人则没有出现。归途中,我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的那团东西上面,摸摸捏捏。“主啊!这包裹这么小,但它仍可能是——希望它是一本圣经!”

    监狱的高墙出现了,我们进入院子,铁门在后面碰的一声关起来。走完那无限长、有着回声的走道尽头,我终于回到自己的囚室。我把那包东西拿出来,用颤抖的手把报纸打开。同牢的人都聚拢前来,甚至连那位男爵世家出身的女孩子也停下脚步来观看。

    当两块宝贵的战前肥皂出现时,美琪用双手掩住她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欢呼的声音来。包裹里没有牙刷也没有针,但有一包出人意料之外的宝贝——一整包的安全别针!最好的是,虽然没有一本全部的圣经,但纸包中却有四本小小的四福音书。

    我把肥皂和别针分成五份,与大家共享。当我要分四福音书时,她们却都拒绝了。那位专家说:“万一他们发现你藏有圣经,刑期会加倍,而且每天只能啃硬面包,没有那碟热的食物。”后者乃是我们最担心的一种刑罚。如果我们太吵,便会给罚啃硬面包,如果我们没有把马桶及时传出去,我们又要罚啃硬面包。但我心想,即使为着手中紧握的几本宝贵书本,给罚啃硬面包也是值得的,随即拖着发痛的身躯在那张肮脏的草褥上躺了下来。

    ****

    两个晚上过后,正要熄灯的时候,牢门忽然给打开了,一个狱卒踏了进来。

    她厉声说:“彭柯丽!收齐你的东西。”

    我呆望着她,一种疯狂的希望自我心中升起。“你的意思是——”

    “闭嘴!不许说话!”

    收齐我的“东西”花不了多少时间:总共就是我的帽子和一间挂着待干的内衣。那件内衣在盆子里用许多次的水洗过了,但也干净不了多少。我的外衣和口袋里宝贵的东西则一直没有离身过。我想,为什么要绝对保持静默呢?难道一个狱卒偶然露露笑脸,或说几个字解释一下,也是那么不对吗?

    我以目示意,向同室的囚友们道别,随即紧跟着那个背部僵直的妇人走到通道上去。她停了一下把门锁好,然后就开步朝走廊下走去。但方向不对!我们不是朝着外面出口的方向走,相反的,却是向着那条错综曲折的通道中更深的一方走去!

    她还是一声不响地在另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用钥匙把门打开。我踏了进去。牢门在我后面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门锁立刻弹了回来。

    这间牢房与我刚才离开的那间一模一样,六步长,两步宽,后面放有一小张床。但牢房内空无一人。当狱卒的脚步声从走廊上消失时,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孤单一人,只有我自己在这四道墙里面……

    我必须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思想狂奔;我必须十分成熟!能认清现实!走六步,坐到小床上。这张床比以前那张更臭,草褥似乎发了霉。我伸手去拉毡子:有人曾吐在上面。我一把扔掉它,但已经太迟了。我冲到近门的马桶旁,人软弱地斜靠在上面。

    就在这时候,天花板上的电灯熄了。我摸索着回到小床上,在黑暗中蜷曲着躺下来,咬牙忍受床褥的臭味,把身上穿的大衣裹得更紧了。牢房中冷的刺骨,呼呼的寒风打在墙上。这里必定靠近监狱的外线:在从前那一间囚室中,风从来没有这样呼啸过。

    我犯了什么错,要这样与人隔离?难道他们发觉我在医生的诊所中与护士的谈话吗?抑或是从哈林来的犯人中有些受审讯,把我们所从事的活动泄漏了出去呢?也许我要被判这样单独监禁无数年、无数年吧……

    第二天,我的热度更高了。我连站起来到门口架上去拿送来的食物的力气都没有。大约一小时过后,那碟早餐原封不动地给拿走了。

    将近黄昏的时候,传递食物的洞又打开了,一块粗糙的监狱面包出现在眼前。这时我迫切地需要食物,可是又完全走不动。在通道上的人大概也看出了我的难处。有一只手伸进来,拿起那块面包朝我这边丢过来,面包落在床边的地上,我爬下去捡起来,狼吞虎咽地把它吃下肚去。

    一连几天,我发着高烧,晚餐都是这样送来的。每天早上牢门尖声地打开,一个穿蓝色罩衫的女人把那碟热粥带到床边来。我渴望看见一张人脸的程度,绝不亚于对食物的渴望。我试着用沙哑的悲呜向那妇人谈话,但她显然也是一个囚犯,只是一味的摇头,并以惧怕的目光望着门外的通道。另外,门每天也开一次让分派药物的囚犯进来。他从一个十分肮脏的玻璃瓶里倒出一剂苦涩的黄色液体给我喝。当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抓住他的袖口,用粗涩的声音对他说:“我求求你,你看见一位八十四岁,白发、长须的老人吗?他叫彭嘉士伯!你必然曾派过药给他的!”

    那人用力地摔开了我。“我不晓得!我什么都不晓得!”

    牢门砰的一声撞到墙边,狱卒站在门框上。“单独囚禁的犯人不许说话!如果你再对任何一位奉命工作的囚犯说话,那么你就要罚每天啃硬面包!”牢门随即在他们身后碰的一声关上了。

    那位每天来派药的囚犯也奉命负责量我的体温。我必须把衬衣脱去,把温度计放在腋下。这样量温度,依我看来不会准确。果然,那个周末,一个激怒的声音从传递食物的洞口传了过来:“起来,自己来拿食物,你的热度退了——没有人会再伺候你了!”

    我敢担保热度没有退,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战战兢兢地爬到门口去拿我的碟子。等我放回碟子时,我再回到那臭气熏人的草褥上躺下来,硬着头皮等那预料得到的冷嘲热讽:“看那位高贵的淑女,又回到床上去了!难道你就整天这样躺着吗?”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躺下来也是那么大的罪过。其实就是起来,又能完成什么大事呢?

    如今因我独自一人,思想成了更大的问题。我甚至不能为家人及朋友们个个提名代祷。我对他们每个人挂念和担心的程度早已超过了心灵所能负荷的程度。我只能说:“主啊!我为那些我所爱的人祷告。祢晓得他们的名字。祢看得见他们。啊!求你赐福给他们每一位!”

    思想乃是最大的敌人。那个入狱用的行囊……不知多少次,在脑海中我把它打开,一件件地检视里面我所留下的东西:一件新的衬衫,整罐的阿司匹林,有薄荷香味的牙膏,还有——

    过后,我又会醒悟过来。这样的思想多么荒谬!如果我有机会重新再做一次,难道我会把个人的舒适看得比人命更重要吗?当然不会。可是在黑夜中,当寒风呼号,热度高升的时候,我又会从脑海中把那只行囊再拖出来,重新留恋一番。如果把那条毛巾铺在这张刺鼻草褥上,如果有一片阿司匹林……该多好呵!

    ****

    这间囚室唯一的一点好处是,它有窗子。六根铁条横过,三条由上而下。窗子开在墙顶附近,太高了因此不能望出窗外,可是透过那二十八个小方格我看得见天空。(译者注:原文是“七根铁条横过,四根由上而下”,但这似乎不可能分成廿八个小方格。)

    我的眼睛整天注视着那一小片天空。有时浮云会由小方格中飘过,时而白,时而粉红,有时则边缘镶金。当风从西边吹来时,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最好的是,每天约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像棋盘格子一样的阳光会照进这间阴暗的囚室里。阳光射入的时间也随着春天太阳升高的缘故而加长。当天气变暖时,我也比较强壮了。我会站起来,让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和胸前,人也随着日影的移动沿着墙移动,最后爬上小床,踮着脚跟,享受每日最后的一线阳光。

    当健康恢复时,我的视力也比较好了。这些日子来,我每天只读一节圣经作为支持我一天的力量,但现在我像是个大病初愈极端饥饿的人,贪婪地一口气就读完了四福音书,读着整本富有意义的救恩故事。

    当我这样做时,一种奇怪的思想开始窜进我的脑海里。难道这一切——战争、舒城的监狱、这间囚室——都已经在神的先见之中,而不是意外发生的吗?难道这就是四福音书中首先要彰显的一个典型吗?难道耶稣在世时所经历的那种全盘的失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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