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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学生和年青人的臆底,琼瑶的笔,正如青春的彩像,勾出了黛绿年华的诗篇;也是属于这个年代的讴歌,使人能感受到翡翠色的生命乐章。
琼瑶本人,真的如这些肉麻麻的绮词丽句所说,写出了这一代青年的梦和希望了吗?这是一个有意义的题目。
我的答案是:如果这一代青年的梦和希望竟是花呀草呀月亮呀“淡淡的哀愁”呀妈妈的话呀罪恶感呀传统的性观念呀皱眉呀无助呀吟诗呀苍白呀……这一套的话,那么这本《窗外》的作者,显然是这些“梦和希望”的代言人。岂只是代言人,还是他们的偶像,她的书是他们的经典。她在传统的集中营里面,为软弱的一代编织了新的文纲,使他们僵化了思想,走向了做顺民之路。这些“罪状”又岂是善良的琼瑶想象得到的呢?
当然想象不到!琼瑶自己,只是“童子操刀”而已。她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只是梦游太虚幻境,然后把梦游的记录,努力写成一部部的“春晨的露珠”。然后再由这些露珠,甘露普被般的洒到小百姓的头上,从女学生到男老师,从女学生的妈妈到欧八桑,使他们每个都会跟着琼瑶做《烟雨朦朦》般的《六个梦》,梦里有《幸运草》,有《菟丝花》,有《几度夕阳红》。什么都有,只是没有窗户外面的真正男子汉,和那朝男子汉光屁股的洒脱绝世满不在乎的女人。
琼瑶在最初写《窗外》的时候,一共费了六年的时间。六年间时写时停,很是辛苦。她曾经写过七万字,又把这七万字撕掉重来,可以看出她写得多么卖力。《窗外》一书印出来以后,忽然使她“暴得大名”,使她感到原来这个调调儿的小说竟可受这么大的欢迎,因此她欣然再弹此调,这就难免有“媚世”之议了。试看琼瑶《徽信新闻报》记者说的话,便可明白:
“到目前,我的小说还没有脱离生活,那就是青年人的生活,青年人的感情,青年人的幻想,大家可以彼此有灵犀一点通,引起共鸣。比如说《窗外》能引起青年朋友的注意,我相信那是因为我对女学生的生活写得比较没有离谱太远。”
用“媚世”的写作来取得读者的“共鸣”,这是我们不敢领教的作法。据我所知,一个拿笔杆的人的责任,并不一定在投群众之所好。有时候,我们甚至该抨击群众,向他们棒喝,给他们指点,我们有时候要不相信什么“是非自有公论”等屁话,我们要自信,“公论”是老子们创造出来的。老子们引导群众,影响他们使他们追随我们去“人同此论”,去追求至善,这才是拿笔杆的人应有的抱负。有这种抱负的人,他不相信“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等鬼话,因为这本是史太林的鬼话。人民许多时候是愚蠢的、软弱的、盲目的,我们拿笔杆的人,对民众不能牺牲我们的信仰,降格取媚,相反的,我们反到要诱导他们,使他们逐渐放弃愚蠢软弱与盲目,一同走向现代化的中国。
用这种尺度来测量今日的台湾文坛,我们不难看出到处都是向群众取媚的作品,这真是我们的大悲哀。琼瑶在这些人里面,是“取媚”得最成功的一位,所谓“那就是青年人的生活,青年人的感情,青年人的幻想,大家可以彼此有灵犀一点通,引起共鸣。”这是十足的取媚的嘴脸,是我们实在无法忍受的怪论。
我们要问:今日“青年人的生活”像是个青年人的生活吗?今日“青年人的感情”又是什么样的糟糕感情?今日“青年人的幻想”又何等可笑呢?在这些现状之下,大家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是通不出什么名堂来的,大不了是相对唏嘘同声咨嗟而已。大堆人中,甲和乙没有什么意见上的不同,丙和丁又没有什么观点上的两样,大家是那么样的相似,相似得没有奇思,没有个性、没有不受老顽固压榨过思想。我们手执笔杆的人,面对这些软扒扒的风气,我们怎么能够也随波逐流呢?我们一定要站起来,告诉青年人,什么生活才该是他们应过的生活,什么感情才该是他们应有的感情。我们要敲打出一种声音,然后从他们身上,得到这种声音的回响;我们不该附和着他们,与他们的错误“灵犀一点通”,用做“共鸣”式的二重奏!
在这些博大的原则底下,在这些遥远的方向底下,作为新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我们必须向一切陈腐的、落伍的、八股的、神怪的、闺秀的混乱思想宣战,我们不再容忍它们来毒化青年少年的思想,蛊惑这些清白小朋友的心灵。
作为一个作品有“市场价格”的“作家”,琼瑶应该走出她的小世界,洗面革心,重新努力去做一个小世界外的写作者。她应该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花草月亮和胆怯的爱情之外,还有煤矿中的苦工,冤狱中的死囚,有整年没有床睡的三轮车夫,和整年睡在床上的要动手术才能接客的小雏妓。……她该知道,这些大众的生活与题材,是今日从事文学写作者所应发展的新方向。从事这种题材的写作,它的意义,比一部个人的爱情小故事要大得多。一部斯多威《黑奴吁天录》,可以引起一个南北战争;一部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可以诱发一次农奴解放。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一定在动脉深处,流动着群众的血液。在思想上,它不代表改革,也会代表反叛。但在琼瑶的作品里,我们完全看不到这些。我们看到的只是私人小世界里的软弱,不但作品本身软弱,她还拐带着人们跟它一起软弱。恰像那英国诗人布雷克所写的:
“每张我碰到的脸上都有一个痕迹。软弱的痕迹,苦恼的痕迹。”(A mark in every face I meet;marks of weakness;marks of woe。)
够了,够了。我们不再需要软弱与苦恼的痕迹,不再需要软弱与苦恼的文学。时代已经苦够了我们,我们需要的,是阳刚、笑脸与活力。在三百四十三页的《窗外》中,江雁容平均每十页哭一次,再加上她妈妈的眼泪和康南的眼泪,已经“泪如雨下”了。我们怎么还吃得消?琼瑶如果非朝言情小说的路上走不可,那我也劝她多走走莎冈式的路线,而不要只走前期奥斯汀的路线。莎冈笔下的女娃儿,不像江雁容那样的诗词歌赋,甚至不读《罗亭》,也不读《忧愁夫人》,但是她们是活生生的现代女性,有热情、有勇气、有曲线、有伟大的灵魂、也有肉。我盼望在琼瑶的笔下,能够迟早汹涌出这种新时代的女性,不再“泪眼向花”,而去“笑脸上床”。如果这样,我们的时代,也就越来越光明了!
附记
这篇文字的范围,不限于书评,所以也不从严格的书评方式来写。《窗外》这本书在文字技术、文体运用、引证错误和情节矛盾等方面都有许多可指教的地方,我都不写了。
(《文星》第九十三期,一九六五年七月一日。)
李敖研究网发布
蛋蛋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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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闺秀派呐喊了(刘金田)
——《象牙塔外是什么》读后
从李敖批评了《窗外》以后,文坛的闺秀派不嘻嘻了,不露酒窝了!因为李敖抓到了“痒处”,搔到了“不应该搔”的地方。于是有人说:“李敖好坏哟!”《象牙塔外是什么》就是典型的例子。
女人有些地方很可爱;但女人有的时候会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可怜相。她们需要“同情”,需要“谅解”,甚至于需要“抚慰”。可是李敖却偏偏不这样,当李敖探索《窗外》时,是粗里粗气的,毛手毛脚的。他说:“琼瑶除了有着一双——我只摸到——皮肤很好的手外……”这种唐伯虎点秋香“不懂”“三笑”的段法,是那些在“面子”上不愿“玉指迎春风”的闺秀派所不能容忍的。于是闺秀派之一的蒋姜在《文星》呐喊了:
我没有办法不说它是使人失望的,因为(请读者特别注意“失望”下面的“因为”,明眼人不难看出因为什么的。)从他的文字里,我看不出一点真诚,我也没有读到同情与谅解:他有的只是一种嘲谑的狡猾,和一种让人汗毛竖立的自我炫耀,为此他根本不够资格批评,如同他对《窗外》没法忍耐一样,我也忍耐不住,也不得不说。
这不是很明显的她们要“真诚”“同情”与“谅解”吗?这种可怜兮兮又带点“雌威”的娘娘腔;这种“不得不说”被挤出来的呐喊,真有些煽动性的“虽爱犹怜”。
显然的,今天的闺秀派已在文坛竖起她们的“芽芽爱情”,种下了她们的“花花草草”,歌着她们的“秋月夕阳”,在象牙塔里欢饮别人送给她们的“才情出类”的葡萄酒。在这里,我要请几位闺秀派的代表出台亮亮相:
首席代表:琼瑶。
代表:蒋芸、喻丽清、季季。
我把季季请出来感到非常抱歉,我记得我曾花六块钱的车费专程到《微信新闻报》社去花三块六毛钱买她的《来自荒冢的脚步》。我所以颁给她“季军”的代表,是因为她的行动是反“闺秀”的,而她的作品却在闺秀派的路上兜圈子,就想手里抓着“四五条”、来了张“七条”,打了没有五六七的“姐妹花”,不打怕“合不倒”的犹豫心理。
至于蒋芸和喻丽清呢?被“巍巍中华”“堂堂大国”的中华民国文坛捧为最有前途的散文家。然而,她们的作品给了群众些什么呢?除了给贾宝玉型的男人增添了一些美丽的“葬花辞”以外;给林黛玉型的女人绣了几个“绣荷包”以外!在战争边缘的台湾,实在挤不出“头一胎”又浓又醇的奶水,连又清又淡喂“满仔”的奶水都挤不出来。
令人迷惑的是:那些高喊“战斗”口号的人,那些搞“反共”艺术的制片家,却一股脑儿的把闺秀派的作品拍成电影。这种电影,除了给那些希望“长生不老”的老头儿带来一点“返老还童”的“幻觉”以外,给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学生制造一些“芽芽爱情”以外,对我们这个需要改革、需要战斗、需要现代化的社会毫无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