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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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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大石必须利用暂时的优势,再发动一次攻击,以巩固他的战略地位,然后才能着
手去解决内部问题。
  三、统帅部坚持在城外构筑阵地,没有把全军撤入雄州城内,这是正确的措施。
它关系到我军有没有力量进行反攻,还是乖乖地服输。但是目前我军士气不振,必
须就地及时大加整顿,一定要顶住辽军的再一次猛攻,站稳了立足点,才能改变目
前双方的攻守地位。
  四、简陋的阵地也需改进,但目的是为了顶住辽军的进攻,以便从防御转入反
攻,并不是要在这里与辽军长期相持,
  因此也不值得花费过多的力量。
  马扩一面驰骑疾进,一面又进一步考虑了以上几点意见。忽然听到蹄声得得,
一群人转过一个小山坡,信马归来。为首的一个就是王禀,种师道本人和杨可世、
姚平仲等高级将领和一些参谋们也跟在后面。他们的表情是深沉的,说明视察阵地
后共同得到局势严重的印象。但是他们意外地看到了马扩,大家都兴奋地惊呼起来。
  “闻得贤侄到燕京去了,”种师道紧一紧手里的缰绳,拍马当先,关心地问,
“今日怎得回来在这里相见?”
  “愚侄出使十余日,在燕京时遇见耶律淳与萧妃,昨日又与耶律大石在新城行
馆中相晤。今日归来,正要向主帅禀明一切,兼对目前战局略献芹议,不想在这里
碰见主帅,好不凑巧!”
  “巧遇,巧遇!”种师道带着既想与马扩谈谈,以倾积闷,又怕谈到问题核心,
触动他的烦恼的矛盾心理说,“这里不是谈话之处,贤侄且随俺回军部去再说。”
  但是马扩已经等不及回到张市,在归途中与种师道并辔联骑时,就性急地向他
汇报出使经过,并且直率地把他刚才考虑的几点意见谈出来了。种师道多少已有点
重听,在马蹄声中,听话更加费力。但是马扩发现使他心不在焉的不是重听,而是
他本人在数、败之后,自己也处在十分颓丧的心情中,对战局前途已经失却信心。
  马扩谈出了自己的意见后,要求种师道明白答复表态。
  “贤侄所说各事,都是洞中机窍,为当前急务。”种师道黯然了半天,回答道,
“就是俺本人千思万想的也都是这些。无奈宣抚司逐日派人前来聒噪,督过于俺,”
由于上了年纪,更兼在马上颠了,他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一提到宣抚司,他就
显然气愤地说,“今日上午,刘参谋又来传宣抚之命,要俺全军撤入雄州;否则,
再有挫失,惟俺是问。俺怎当得起这个违令的罪名?撤兵又心所不甘,贤侄且看看
俺怎生应付这个局面?”
  “宣抚司做不出好事,这是理所当然,”马扩吃惊道,“可是刘参谋久历戎行,
素有知兵之称,怎不知敌前退兵,正犯兵家之大忌?想那耶律大石虎视眈眈,正要
寻找我军的罅隙。他昨天还在愚侄面前扬言要在三数日内大举进犯。寄语主帅,善
为提防,与他一决雌雄。我军如轻于一动,他正好乘虚而入,纵兵追击,那时大局
真不堪问闻了。刘参谋怎会如此没分晓?”接着,他紧一紧坐骑,使自己与种师道
靠得更近些,情急地劝告道,“主帅一身系全军之重,如今大家的眼睛全望着旌麾,
倘使稍有移动,三军必将随之披靡。到了那时,国威堕地,金,辽两邦,交替侵入,
朝廷的前途就不堪设想了。”说到这里,他不禁严重地警告种师道,“将来青史秉
笔,褒善贬过,童贯之流固在不齿之列,我公恐也不得辞其咎。”
  马扩的这句话说得十分郑重,种师道听了不禁大惊失色,他满腹牢骚地为自己
辩自道:
  “俺怕不省得这个!文人秉笔,是非难辨,史书上多少委曲,他们分解得明白?
”接着他愤然说,“用兵之初,俺就与童贯言明在先,将来事有磋砣,俺不任其咎,
今日不幸而言中,难道也要俺来负责?”
  马扩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实在分量太重了,伤了种师道的自尊心,现在竭力把语
气缓和下来:
  “当务之急,是以全力御敌,力挽狂澜,转败为功。个人的责任又算得什么?
将来自有分辨处。”然后他扬鞭指着前面一带树林,问道,“在那面依林立寨的是
谁的部队?”
  “杨统制杨惟中驻在那里。”
  “建寨必择高阳之地,以利攻守。现今杨统制的营寨东、西、北三面都逼着树
林,恐防敌人乘风火攻。更兼我军昼夜眺望,被遮了耳目。这里正居前线冲要之地,
他一败就要牵动全局,何不命他迁换一下?”
  马扩的意见提得十分中肯。今天早晨,种师道在这里已经来回经过两次,匆促
之间,对这个明显的常识性的错误竟然没有看出来,不禁十分歉疚。
  “贤侄言之有理,”他转回头去,点头称是,“俺一时失于检点,未及校正。
回去后就叫杨惟中迁了营寨。”
  “定不得耶律大石哪时哪刻又来掩击。我军行动端需神速,千万不得稽误。”
  马扩眼看着姚平仲带了种师道的令箭驰往杨惟中那里去命令他迁察,才放下了
心。然后他又问起:
  “愚侄在新城时,曾打发随员赵杰等二员潜回本军阵地,禀陈敌倩,不知家父
可曾与主帅谈起此事?”
  “俺早晨还与马都监见过面,却不曾谈及此事。马都监与端孺此时都在张市,
贤侄顷刻见了面,就可问个请楚。”
  “辽使王介儒一行人还留在前沿阵地,愚侄急于回去安顿他们,向童宣抚复命,
并力阻撤兵之议,等不得再与端叔和家父见面了。”他再一次叮咛道,“撤兵一举,
事关大局,愚侄见到童贯后,当以生死力争。前线之事,全仗鼎力顶住。愚侄言尽
于此,全要君主帅的努力了。”
  “张市近在咫尺,”种师道扬鞭指道,“既是公事要紧,不暇一过,贤侄且自
去罢。这里之事,俺一定尽力而为之。”说着叹口气,“总之是能做到哪里,就做
到哪里,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乃是一句令人不安的暖昧的话,但这时马扩已无暇与种师道多说,他辞别了
种师道与众人,挟马加鞭,往回疾驰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压着千钧重担。

  (四)

  马扩一刻不停留地驰进雄州,把王介儒一行人安顿好,自己迳到宣抚司去找童
贯复命。
  宣抚司里已乱成一团。
  衙门的门禁形同虚设,过去的那种煊赫威势如今已一扫而空。许多不相干和没
有腰牌的人或者出于好奇,或者是别有用心,都可以随意出入,没有人管——他们
也许是宣抚司里某一个官儿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门岗也懒得问一问。
  许多房间用交叉的封条封闭起来了。但是封条之所以能够起封条的作用,其权
威性全在于印在它上面的一方长方的关防。这种朱红的九叠篆字,向来不可一世,
现在随着宣抚使本人的威风扫地,它也起不了“关”和“防”的作用,封条更成为
一张废纸。人们孰视无睹地打开贴着封条的门,有的还干脆把它撕去,自由进出,
毫无忌惮。
  草草地用草席包起来,用木箱装起来,用麻绳扎起来的公家文件以及细心地在
显眼的地方都贴上标签的私人行李、包裹都堆在过道上,堆在空房间里,堆成一座
座的小山,单等有空出来的车辆,就装上往后方送。他们似乎随时都准备把这个机
关撤退到中山府、河间府、真定府,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撒到开封府。
  宣抚司是一个特殊的机关,宣抚司的随军人员是一种要加上引号的例外的军人。
他们永远保持两种优先权:打了胜仗,他们保持议功叙赏的优先权,因为他们的手
长;打了败仗,他们保持拔脚飞跑的优先权,因为他们的脚长。当然,除此以外,
他们还保有其他种种的优先权。
  宣抚司的僚属们,过去把马扩看成为一匹不羁之马,因此大家对他进行严厉的
谴责。现在一败之余,他们共同的看法是朝廷将有行谴,童贯不一定或者是一定不
可能再保牢宣抚使的位置了,因而他们自己一个个也都成为不羁之马。马络头、衔
环、缰绳、脚镫一齐被丢得远远的,一切束缚都摆脱了,他们再也不讲究体统礼貌、
上下尊卑以及到衙门来上班的一整套清规戒律。他们高兴怎样就怎样,有的人在外
面乱跑,趁乱哄哄的机会把一切可以捞到手的东西顺便往口袋里塞。更多的人挤在
一块,相互制造谣言,酝酿气氛,压迫童贯把这个机关往后撤。他们的消息特别多,
一个时辰内要来多次警报,奇怪的是,到头来他们自己也相信起这些自己制造出来
的谣言了,彼此转告,广泛传播。
  一句话,耶律大石的胜利,把赖以支撑这个机关的秩序的宣抚使童贯的个人气
焰完全打下去了。
  当马扩找到这个气焰已经大大降低了的宣抚使本人,向他汇报出使经过时,这
一群“不羁之马”也跟着进来,环坐在童贯周围,大声谈笑,并且希望听到什么不
合脾胃的东西以便对马扩大肆攻击,用来证明他们过去是、现在更加是他的死对头。
他们原来推荐马扩出使,早已料定他有去无回。现在马扩居然活着回来,并且公然
在这里露面,这个事实就使他们受不了。
  在马扩汇报过程中,他们不断插进话来,打断马扩的说话,这使马扩警惕起来,
不得不小心地把一部分最机密的话保留下来。
  当他说起瑶光殿萧皇后议降一节时,僚属们顿时起哄,纷纷发表议论,
  “马宣赞成就得如此大功回来,可惜晚了一步,前线吃个败仗,一场功劳也就
化为乌有了。”
  “千怪万怪,要怪那老种不争气,他如打个胜仗,马宣赞再赍着萧皇后的降表
回来,岂不成为大大的功臣了?”
  “凌烟阁里图功最,不数当年曹利用?”一个捷才马上吟成两句诗,还加上一
个“可惜呀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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