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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策,无停断,无转折,无休止——听得人简直要睡。那就是一个“平缓”
之病,为文之大忌。而今日“文章”,此病为“常发症”。由此可见,美文
者,并非出于雕描粉饰的俗义之“美”。这是第一点。
那么,为何又来标榜一个“百字”呢?语亦有之:“文不制繁”——下
笔洋洋万言,“不能自休”,这自古是为文之大忌,为文之可笑处。纵观文
之史,越到后世越罗嗦冗赘,浮文涨墨,废话连篇。这种文是催眠良剂,读
多了甚至会降低“智商”的。故意拉长篇幅,断乎成不了奇文美文,因为那
必然是“不平”的反面教材。如今本书为了强调警醒这种文弊,特标“百字”
一义,真可谓奇中要害,一箭破的,非真知文者是提不出这个关目的。
那么,“一百零一字”的文就不会入选了吧?这叫抬杠,或者缠夹。本
书所选,有一百好几十字的——但一超过二百字就不收了,以“百字”为基
数,取其警策,是用不着胶柱而鼓瑟,食“今”而不化的。百字,好极了,
精精神神的,干净俏丽的,磊落斩爽的,——奇、美,皆于百字而得见之。
这还不真是好极了吗?
有人说,现代世界,生活节奏愈来愈快了,时间更紧张了,没有足够的
余暇去读长文,所以短的更适合今世读者之要求。如此云云,自然也成章顺
理,很觉不差。但从认识中华之文而言,那是枝义,与文的本体本质并无必
然关系。
这一切,我们是在讲中华之文,这是大前提,不能忘记。汉语的“文章”
这个名目,原是由“绘画加音乐”而组成的词。“文”本是“纹身”的意思,
那就是一种图画。“章”是指乐曲的节拍段落。这种以艺术来指喻文学的文
化观念,极为重要,也正是中华之文的最大特点特色!
如用今天的话来说,这种文首先具有“形象性”的美,而同时又具有“音
乐性”的美,二者融汇,乃成美文。
这前一点,今日之人已经习闻,“形象鲜明”、“形象思维”等等语式,
或可借用来,不必更多解说了;对于后一点,“文,还要有什么‘音乐性’?
我没听说过!”就不那么容易“接受”了。
通常一个很大的错觉误解,总以为一讲韵律音节,那只是诗词的事情,
“散文”里哪儿又出来这个?——这就是完全不懂得中华之文的说话和态度
了。
其实稍明汉字本身特点的,作一番思索,就不难悟知:汉字的极大特点
是单音,重音字都由“四声”(古声比“四”还多)区分。这个巨大特点使
得汉字文学本身“就是”音乐文学!有“音乐耳”的人,一听人念,就觉其
懂不懂、美不美了。旧时的学童,为什么都要能背诵文章?古文为什么都能
“琅琅上口”?如不明此理,就会“奇怪煞”,或者竟批那是陈旧腐败的“陋
习”了。
我在此讲说这些,是想提醒读者,在阅看本书时,多“分神”注意一下
我们中华之文的特色,领会它的来由,它的优美,而不要把事情弄颠倒了。
有人会说:我又不写古文、“文言”文,我注意这些有何意义,作啥用
场?
如果谁这样想法,我料他所写的那“非古文言”的“白话文”,也一定
好不到哪儿去,未必能奇能美——引不起陶公的欣赏愿望。
“白话文”,好像是胡适先生的最得意的“创造”,他竭力反对一切“文
言”。但我要问一句:既白“话”了,怎么还又是“文”呢?!岂不两个字
就自己打起架来?胡先生正因为只引进西方文化观念而用以对待祖国之事,
所以并不晓得汉字“文章”的本质和特征都是什么样的,盲目反对传统的“文”
的一切命脉和精魂,其流弊并不是每一个论胡之人所认识到的。好的“白话
文”,实际上也断乎不是“写话”——随口胡扯瞎聊,照样变成“字”,就
能叫做“文”了?一点也不是这么回事。然而“白”“话”,但还得是“文”
才行。否则,那正是不理会中华文化的一种表现。
因此,我敢说一句:凡认真来读这本百字美文的人,认真思索中华之文
的命脉与精魂的人,一定能大有收获,而十分有助于他去写他的“白话文”。
这,应该就是本书的贡献与价值吧。
癸酉三月将尽,写记于燕京(时正召开八届全国政协大会中)
《中国古典小说卷中诗词鉴赏》代序
——诗词韵语在小说中的意义
诗词韵语,包括“四六文”式的骈句、联语等文体而言(因韵不单指韵
脚,也指句中声律),常见于中国古代或近人所作古典风格的小说中,这是
在西方小说中并不存在的一种特色。这些韵语之出现于以叙述为主体的小说
作品中,其作用或意义何在?是否累赘多余,有“混杂”“失调”之病?在
欣赏和研究中国小说时,是不容不细加思索领会的课题。
对此课题如欲有所理解晓悟,只从“体裁”、“形式”的观念中去寻求
答案是不行的。这必须从中国小说史的脉络和中国韵语本身的性质来索解,
方能获得它的真正的意义(作用、价值)之所在。
中国小说的本质是史的一个支流,故有“野史”、“稗史”、“外史”、
“外传(史传)”等别称,即“正史”以外的史书之义。然从形式发展上讲,
它除了本身是“叙述体”之外,还接受了佛门宣讲的巨大影响,即僧人自早
是以讲说佛经故事为形式而宣扬教义的办法,而那是以叙说与韵语(偈颂)
相间、交织而进行的,古称“转变”(今通称“变文”),“转”本义即是
“唱经”的意思(也称“转读”)。因此民间说书艺术就借鉴参采了变文的
优点,也以叙说与韵语相间而组成之。后世统以“小说”为名的通俗文学,
所以有“平话”与“词话”之两大派系,亦由于此:前者是纯叙述体为主,
后者则叙、韵交织,亦即“说唱文学”的名目之所指了。
平话,后来写作“评”,流变为“说评书”的评。疑心古时“平”本含
有不夹以转唱的意思。而“词话”的词,实际也是广义的韵语的一种代词。
“说唱”形式所以盛行,是由于这能避免只说只唱的单一感,而起到变
换、调剂、丰富的作用,给听众以更多的美学享受。这就是它最大的优点,
亦即其独特的艺术价值。近世与现世小说,则因受了西方小说的观念与形态
的影响,逐渐变为纯叙述体,完全抛弃了早先的传统民族特点。
“转”“唱”部分,本来是为了“听”众而设计的,而不像后世是单为
了“看”小说那样,因而它的内容(或“性质”)也与后世不能全同,比如
有的唱的部分乃是一种“重述”,即以韵语再一次撮叙方才讲过的那段情节。
但印刷术发达之后,“听”说唱必然逐步分出一大支是“看”说唱,于是那
韵语部分内容与性质也就向适合“看”的方面发展起来。“重述”、“撮叙”
日益减少了,诗词韵语的“本等”日益彰显了,即:抒情是它的本色,于是
对叙述部分过后,随即加上了抒情的部分——慨叹,赞美,讽刺,警戒,评
议。。便是很多小说中韵语部分的内容了。
这种抒情的“唱”的遗痕或变相,也可分为两类:一类如《三国演义》,
其大多数诗句咏叹,“后人有诗叹曰。。”等等,是采自前人的现成篇什。
另一类则是出自小说作者本人的同一手笔。
除了咏叹性的诗篇韵语,还有人物出场时对他(她)的形貌风度等等总
括题咏的,或战斗场面的写照的,都能使景象气氛精神倍出,给单纯叙述增
添了神彩。再如《西游记》,相间的韵语骈文特多,尤其是在一段精彩的故
事(“七十二难”之一难)结束后,师徒一行重新上路,于是夹以一篇,常
常是远远望见一座山林,一个去处,景色如何,吉凶待晓。。立刻将读者引
入新的想像,将“取经”的路程进展,时空的推迁,美巧地显示于字里行间,
取得了极大的艺术效果。这就绝非“白话”、“讲说”所能比拟,更难代替。
另一类就是作者代书中人物安排的“作品”了。这类尤以“佳人才子”
派的唱和题咏等为特多。正如曹雪芹所说,当时流行的俗套小说,甚至本无
故事情节可言可观,而只是为了先作了几首“艳诗”而后才编造小说的。这
类除个别极少数高手而外,价值大抵是不大的。
这一类中,应该特别提出《石头记》,曹雪芹为人物代拟的那些诗、词、
曲、谜语、酒令。。不但文学价值高,每篇切合每人身份、性情、口吻,而
且没有一篇不是字面意义的深层又兼具为后文伏线的巧妙作用的。因此,这
种诗词韵语就更是全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其性质不但与“说书人”的咏
叹是绝不相同,而且与“佳人才子”书里的“淫诗艳赋”更是不可相提并论
了。
还有一种非文人作品,如说书艺人的开篇时常念一首《西江月》或“四
句提纲”(绝句诗)等形式,本来是“序引”、“总括”的意思,但后来也
有很多小说每回回首或回中都有诗词,只是一种“引用”的点缀,往往世态
人情,悲欢哀乐,无所不可,而与本回情节却无必要的联系了。这种,或出
于艺人,或出于下层文士之手,文学水平不一定十分高明,但常常别具风格
意味,反映当时政治明暗,社会情状,人际关系,道德风尚。。等等,虽然
可省可删,不妨害正文的完整,但亦仍有其独特的地位,未可尽贬。
总起来看,中国小说与诗词韵语的渊源关系非常久远深切,是一种极大
的民族文艺的重要特色,性质不一,内涵丰富,作用多般,具有美学价值,
是西方小说所没有的宝贵成分。近现代的小说作者因为本身对民族文学体裁
形式不熟悉了,对诗词韵语的写作甚至是不懂了,以致完全仿效西方纯叙述
体而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