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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呢?——
“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
地倾胭脂!”谁不因见海棠花而流连不去?贾宝玉院里不栽别的,就是海棠
花。陆放翁说:“绿章欲奏通明殿,乞取春阴护海棠”;李易安的名句:“试
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爱
花之心,细入毫芒。东坡在黄州定慧东院见海棠为作长歌,而写出“花落纷
纷那忍触”的句子!又于《寒食诗》中说“卧闻海棠花,泥污胭脂雪!”痛
惜连宵大雨,葬尽名花。至于“东风嫋嫋泛崇光”那首绝句,更见爱赏不足
的高致。若到中山公园去看海棠,见那循墙一排十多株,也算“可观”了,
要说“大十围”,而且“八九十本”!那是什么境界?我简直无法想象。每
一读定庵此诗,真是神观飞越,惊心动魄!——这就近在丰冝门外一里地(丰
冝门是金代燕京城南面三门的西门,清人借以称“相当”的右安门,实指门
外西南,今丰台一带)。
中山公园的那海棠,大不过拱把,高出坛墙而已;“大十围”而“八九
十本”,花落时至使龚定庵叹为天下之奇,惊得神痴失色,那么花开时又当
是怎样一番光景?我想,这得哪位大诗人才能传写其万一呢?
这些海棠,还在吗?再未听人说起过。多半早已“薪矣”。
范石湖曾出使赴金之“中都”燕京,由杭州“行都”北上,一过安肃军
(约当今河北徐水一带),出北门大道,宽可容几辆车方轨并行,两旁高柳
插天。这种风物景色,大约一直到燕京城外,都不甚差别,所以他写道:
当年玉帛聘辽阳,出塞曾歌此路长;
汉节重寻旧车辙,插天犹有万垂杨!
后来他到桂林做镇帅,临入界时,犹念及“夹道高枫古柳,道涂大逵,
如安肃故疆及燕山外城都会所有,自不凡也”!
这种风物,真当得起“不凡”二字,在我看来,实在比那些只可偶往一
游的名山大川更觉亲切有味,因为它更切近我国老百姓的民生日用,生活气
息更浓。
千万株插天老柳,夹道而立,可慰征途,足系观瞻——京师近畿的一种
伟大气象。还在吗?至少我在北京“城”外已经看不到。
十围的海棠,插天的杨柳,要培护长养多少岁月,才成了那般令人惊叹
难忘的风物呢?说声毁,日夕闻事耳。斧锯是锋利的。
还记得坐在北京古城西门外的护城河边,古柳浓荫,长河茂草,循河一
望,身后城堞巍峨,极目河水抱城折流处,遥见角楼,那结构姿态,真是美
极了!近处则父老妇幼,藉坐水边,波明鸭洁,一片雄深、朴厚、博大而高
爽的气势气象,实在不愧是中华古国至少七八百年的最后一个完整的“神京”
之地,那种感受是很难宣之于纸笔间的。
全世界的旅游宾客,向往北京,我们自己也要绿化环境,“古都新貌”,
都何以令人识其古?貌何以令人悦其新?这问题不小,非此小文题内之话。
在过去,一个人家,有了一点历史(比如说,传了几代了吧),还要讲究一
下“故家乔木”,七千年文明古国(唐兰先生力主七千年之说,实有见地),
这个巨大的“故家”,也该留下点“乔木”,不然,何以为其标志,即何以
一见便有感性认识,深刻印象?世界各国正在千方百计地保护古迹,似未闻
有多少人批评他们专门爱“发思古之幽情”。项羽破秦,焚咸阳宫殿,大火
三月不灭,这种蠢例,早已有之了。金之燕都,宋朝使臣们无不叹其精美壮
丽,试看《北行日录》中的一小段:
“左掖门后为敷德门,其东廊之外,楼观翚飞,。。又城壕外土岸高厚,
夹道植柳甚整。。。次入丰冝门,门楼九间,尤伟丽!分三门,由东门以入。
又过龙津桥,。。龙津雄壮特甚,中道及扶栏四行华表柱皆以燕石〔汉白玉〕
为之,其色正白,而镌镂精巧,如图画然,桥下一水清深东流,。。”
元灭金,于“中都”稍东北另筑“大都”,金之旧迹遂“不可问”。至
元年间,诗人迺贤,特意走访“南城”遗迹,虽然还能看到一块虞世南学士
的亲题匾额,而寿安殿的旧址已经成了“寿安酒肆”。明灭元,遗工部郎中
萧洵到北平“毁元旧都”。这种命令,想来名堂一定正大,必然是“惩奢侈,
惜民力”之类了。萧郎中只留下了一部《故宫遗录》,观者惊叹其规模壮丽,
“虽天上之清都,海上之蓬瀛,尤〔犹〕不足以喻其境也!”
元代大都的弘伟奇丽,单是一座“周桥”〔实当作“州桥”,此制自宋
汴京传来〕,那是“白石桥三座,。。皆琢龙凤祥云,明莹如玉,桥下有四
白石龙,擎戴水中,甚壮。绕桥,尽高柳,郁郁万株,远与内城西宫海子相
望。。。”
这郁郁万株高柳,又不知萧郎中属下人等可曾手下留情否?
其实,这些都还是局部罢了,这里是看不到整个城池的器局的。早先进
京,远远望见的是永定、左安、右安三座嵯峨的丽谯城楼,那气象真是“自
不凡也”,心情总是不平常的。试想一列火车,风驰电掣在四望无际的大原
野中,而其远景竟能使人耸动心神,这是何等的局势气象才能致此?今日,
车进“内城”,只有一处东南城角的古角楼,如鲁殿灵光(西南角楼尤美,
挨近太平湖,为雪芹常到之处,早已拆为一片荒土了)。此角楼,稍加修整,
还总算可以给远来旅客的眼帘中映入一幅“第一个印象”——“到底是北京
啊!”和另处不完全一样。似乎可以不必再“铲平”为快。。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远来游客,万里梯航,来我国中华古都观光,大约
不会是兴趣只集中在观赏我们的“摩天大厦”,和“积木式”的洋房。这个,
他们尽可以在别处看,而且那可能更“先进”。
这么一来,我们的“雅谈”,就未免败了吟兴,因为想到我们自己消灭
了的那些极为宝贵的“旅游项目”。
琐琐萦怀说岁除
每到年头岁尾、辞旧迎新之际,总有一些杂想,积之日久,不知怎么样
——向谁,说一说才好。我的杂想又与大事无关,有谁来听这些呢?但是人
的“想说欲”是强烈的,终于还是铺纸搦管,写“文章”了。
童年的往事,久化云烟,如果点检一番,什么是给一个小孩子留下的最
难磨灭的记忆,那我要说,是过年。
过年,这话语本身就有味。你对这个“过”怎么讲解?“过?——度过
嘛。谁连这还不懂?”这种看法和说法也是一种“合法存在”吧,本也难说
不对。可惜的是“过生日”“过日子”“两口儿过起来”。。这些“包孕丰
富”的“过”字,被他一解,都只解成一个干瘪的“度过”,即使在“训诂
学”上不错,在文学艺术和生活实际中也是太简单化、太乏味了吧?所以事
情总得多作理会。
对我这个——那时的小孩子来说,过年也绝不是为了“度过”而已。因
为,这个“过”是一个极为新鲜奇特、有情有趣的整个的民间文化生活的丰
富绚丽的——也可以说是伟大的历程。这种样式的历程,我以为非我们中华
民族,是创造不出的。
过年,是从一进腊月直到正月元宵的一个伟大历程。假如有谁来考我:
这么多的过年历程内容的最主要、最基本的“精神”是什么?我的答卷上将
只写一个斗大的字:新!
我们的可爱可敬、可痛可念、可歌可泣的炎黄子孙的世世代代,每逢这
个大节——“年”,最强调地、最艺术地、最富有生活情趣地表现的,就是
这个“新”字。
难道人们世世代代都向往这个伟大的新,是不对吗?难道他们没有这种
求新望新的权利吗?所以,春联是贴在门框、门扇上的,可是门楣上还有一
个“横批”,那上面最有代表性的文辞是四个大字:万象更新!
那么美好的四字文章啊!一语道尽了人们的心情物境。
小孩子过新年,那个感觉可真是新极了,事事新,物物新,连人都显得
新——从仪表衣冠,到神情态度,都新。因为那都与平时大有不同。孩子的
心灵,暗自赞颂,这伟大的新,真是无以名之,当时不会“措词”,——现
在也无所“措手”。
可见,人到过年,总要从一切方面(哪怕是现象也好)希冀和表现一个
新,而这个新是美好的,快乐的,胜过以往的,更有前景的“境界”。并且,
在此期间也可以看得出,人们并不总是自私的,很重礼数——礼数者,是一
种相互关怀、相互祝愿、相互来往、相互和美的表示。小孩子的我,当时已
能觉察,人们忽然都变得和蔼慈祥了,连素常不相睦的,这时也尊重、亲切
起来了。孩子的心,深受感动。
过年的高潮,是除夜(实际连着下半宵年初一)。我们乡语管这叫“大
年三十儿”,或者“年五更(五重读,更轻音)”。不怕你笑话,我直到今
天,连除夜的那种蜡烛香烟的气味,还好像留在“感官”里,萦绕于夜空。
我很喜欢它,很留恋它。
说实在的,熬夜在小孩子不是很容易,只因已发下“誓言”,今夜守岁,
一定不睡,可一交午夜,已是困得可以,还在强打精神,不愿示弱。等到“敬
神”的礼仪举行时,焚烧的那些“神纸”“黄钞”“(祈福的)疏头”。。
的烟,炉中的香,烛台上的蜡,这些除了造成一种辉煌的奇景之外,还产生
了一种异样奇妙的香味和烟气,困眼被这种烟气一熏,会流泪,两目只觉又
辣又痛。最奇的是,辣痛流泪的眼,是欢乐的,是在“咀嚼”这种平时得不
到的“滋味”的,觉得辣痛也很美,——这整一年才等待得是这么一次难逢
的辣痛。
长大了,学了一点儿“知识”,科学的、历史的,等等,这才明白那是
旧风俗中迷信的部分,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