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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洛谢尔采夫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在街上,大脑在整理着这巨大的、尚未结束的一天里的见闻。他走近一个人的身边,这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莫斯科人,他那双安静、清澈的眼睛在看着别洛谢尔采夫,别洛谢尔采夫觉得,这道目光他很熟悉,他似乎在昨天见过这个人。
“我们在往哪儿走,我们知道,我们能到什么地方,我们却不知道。”在别洛谢尔采夫与他齐身并排的时候,这个人说道。
“您说什么?”别洛谢尔采夫问道。
“‘坦克停在空地上,’一首歌这样唱道。我们走,我要让你坐飞机。‘朋友们,我们是候鸟。’一首歌这样唱道。”
别洛谢尔采夫突然认出了这个人。有点傻气的预言家,手拿苹果的先知,他在教堂里给了别洛谢尔采夫一枚芳香的金色果实。眼前的他仍旧穿着那身退了色的上衣,衣服上落了一层路上的轻尘。他的脸色很暗淡,但那双灰色的、闪亮的眼睛,却像是那下着温暖细雨的静静的夏日天空,流露出纯真和温情。
“地铁里的毒蛇爬进克里姆林宫了吗?”别洛谢尔采夫问道,他的问话并无嘲讽之意,而是为了让预言家想起自己。
“那条毒蛇头上有斑,心头长疮。算起来有两条,其实就一条。毒蛇有数,也有名。毒蛇的名字就叫雅基姆。”预言家指了指旁边那条布满豪华橱窗和高级楼房的街道。
在夕阳西下的莫斯科城里的这次会面,又是一个巧合。
它是这些天里所发生的那些巧合中的一个。它论证了那种不可动摇的巧合规律的存在。仿佛,这个灰眼睛的男人就在这里、在莫斯科的这个十字路口守候着他。一天之前,此人也曾守候在那些芳香的苹果中间。此人名叫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机油和钳工工具使他的两手变得乌黑。
“在莫斯科,一个王朝结束了,可另一个王朝却不会出现。毒蛇不允许,它横卧在那里,挡着通向莫斯科的道。谁杀了毒蛇,谁就是沙皇。你杀了毒蛇,你就是沙皇。我杀了毒蛇,我就是沙皇。谁流的泪最多,谁就会去杀蛇。约翰主教哭了三年,后来就有了莫斯科的大火。毒蛇派来了坦克,‘奔驰老爹’坐在坦克里向人民开火。王子们全都被杀了,但公主们都活了下来。毒蛇每天带一位公主去地下。在地下,在地铁里,有一片死亡之地,名叫‘大都会’。那里埋葬着俄罗斯的公主们。那里埋葬着许多俄罗斯美女。往后你自己就会明白的……”
他转过身去,走了起来,并没有回头一看,他知道别洛谢尔采夫一定跟在他的身后。别洛谢尔采夫的确跟在身后。别洛谢尔采夫被这些混乱的语言、模糊的思想迷住了,便跟着这位预言家走了起来。别洛谢尔采夫跟在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后面走着,并不理解他唠叨的那些话,可这种痛苦的不解却让他感到很享受。
在离波里扬卡不远的一个胡同里,他俩在一辆汽车旁停了下来,这辆汽车就像游艺机上不停旋转的那些彩色的木马、漂亮的飞机和花哨的导弹。汽车很小,是一种被人遗忘的苏联汽车,被反复油漆过多次,满是补丁和焊点,像是被复写过的画。前窗玻璃的后面,挂着大元帅斯大林的画像,镶着一幅圣母像,还有一排由多张明信片构成的圣像壁,在这里,东正教的圣徒们和苏维埃的领袖、英雄们比肩而立。车身上画了一道鲜艳的红线,后背箱盖上画了一颗红星,这使得这辆汽车与战前那种圆头歼击机有了几分相似,那些歼击机与德国的“梅塞施米特战机”进行过无畏的空战,有许多曾被击落。
“请你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来。”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为别洛谢尔采夫打开小巧的车门,让他坐进狭窄的车厢,让别洛谢尔采夫自己也感到惊讶的,他居然顺从地坐进了车厢,钻进了这辆像只钢铁瓢虫似的汽车。首先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车里瞬间飘过一阵香水的气味。仿佛,他刚刚在那套秘密住宅里见过的那位女性,也来过这里。
他俩开着这辆彩色的发条玩具车走了起来,不时被一辆辆越野吉普那镀铬的门牙挤到一旁,被一辆辆“奔驰”那膘肥体壮的车身挡住去路,被车体修长的“尼桑”所超越。
当一辆车身很长、像条鳗鱼一样滑溜的“林肯”从一旁驶过的时候,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说道:“那车用来拉死人倒是不错,活人应该坐我的车。”然后,他用那双静静的眼睛看了别洛谢尔采夫一下,目光里流露着对自己之选择的赞许。
他们被卷入了花园环行街的旋涡和激流,在这条街上,他们的汽车就像是惊涛骇浪中一张被揉皱的彩纸。塔甘卡就像一块夹心点心,上面沾着一座座高楼、钟楼、闪烁的信号灯、汽车的铁流和人群的稠粥。
别洛谢尔采夫并不问他们要去哪里。他已经停止抵抗各种现象的进攻,将那些现象理解为不可回避的现实,在这种现实中,每个个体都有其意义和价值,即便它一时是难以被理解的。就像这个奇特的驾驶员一样,他正驾驶着自己道具似的歼击机,冲向云雾缭绕的莫斯科郊外。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好几次停下自己的豪华轿车,他俩也都下了车。第一次,先知去了一家食品商店,在那些漂亮的橱窗柜台间,在那些装着彩色有害饮料的塑料瓶中间,他选购了大量各种包装的糖果,用指头先后点了点那一堆堆的软糖、长条饴糖和各种巧克力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很漂亮,就像是圣诞树上悬挂的玩具。他把这一大堆漂亮的糖果装进一只粗麻布提包,让别洛谢尔采夫给提着,然后长时间地、仔细地数出几张退了色的钞票,付了钱。
第二次,他们停在一家悬挂着绿十字标志的药店前。几个面色忧伤的人排成一个不长的队,大家都在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把一张处方递进那个很小的玻璃窗口,小窗后面坐着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的女人,样子就像是《圣经》中的女术士。女术士把一个装有神秘液体的褐色小瓶放在柜台上,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又默默地、使劲地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递给了她。
第三站停在一个市场旁,这个市场就像马戏场一样,上面搭了一个混凝土屋顶。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走过一排叉一排摊位,别洛谢尔采夫则停在那一阵阵醉人的、甜蜜的芳香中。堆成小山似的苹果,码放得很整齐的梨,形成了一座座金字塔,还有一串串透明的、发出紫色光泽的葡萄。皱皮的黄杏,褐色的葡萄干,圆圆的核桃。被切成长条状的金黄的甜瓜,就像是古埃及的战船。被切成两半的多汁的西瓜,红得就像是黑人大笑时敞开的嘴巴,瓜中还满是亮闪闪的黑瓜子。
一切都散发着芳香,流着蜜汁,让人垂涎欲滴。在每个摊位的后面,都站着结实的、留着黑色小胡子的阿塞拜疆人,他们脸上的胡须没有剃干净,显出了深蓝色的胡子茬,他们很友好,从茶壶里倒出一种滚烫的黑色饮料,用水果刀扎着一片红瓜瓤伸到嘴边。他们,这些精明强干的高加索儿女们,很敬业,很坚定,他们站在鱼摊后面,鱼摊上摆着金晃晃的尖嘴鲟鱼,这些鲟鱼长着多刺的脊和一层层珠贝般的鳃,看上去就像是龙。银色的冷冻鲑鱼,鱼唇上是一溜凶恶的尖刺,鱼身散发出冬天的早晨那种淡蓝色的光泽。小山一样的红色大虾与冰碴堆在一起,这些热带深水中数不胜数的居民,也被介绍到了莫斯科。身披盔甲、满身鼓包的螃蟹,被放在麻袋里,它们张着前螯,准备友好地拥抱。这些蓄着黑色小胡子的生意人,操着一种陌生的语言热情地吆喝着,招揽买主。
别洛谢尔采夫在摊位间穿行,看着一个个花摊后面闪现出的那一张张满是暗青色胡子茬的高加索脸庞。在深红色的玫瑰和雪白的百合之间,一副副金牙露着笑意。他观察着,那些戴着银戒指的灵巧指头怎样攥着一把湿漉漉的刀子,从羊腿肉上片下薄片,从圆圆的睾丸上剥下油脂。他们把那颗羊头摆得更合适一些,那羊头上还有两只圆圆的角,一个被咬破的舌头伸在外面。别洛谢尔采夫对这些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这感觉近似那种千夫所指的沙文主义。摧毁了“恶的帝国”,把俄罗斯啃得只剩下了骨头,对着“俄国占领者”在巴库制造出的那些牺牲者来一番尽情的哭诉,在这一切之后,这个烈性的高加索民族并没有放过俄罗斯。他们因为卡拉巴赫与亚美尼亚人打来打去,骚扰俄罗斯的边防哨所和卫戍部队,他们把巴库的石油卖给了美国公司,然后,甘贾和舒沙的商人又像一支团结一心的百万大军,冲进了莫斯科。他们占领了市场,把那些卖蘑菇和红莓的老太婆挤出了柜台。他们疯狂、贪婪地大做生意,大肆购买楼盘和住宅,土地和农场,名画和珍宝。他们掌握着餐馆和赌场,能左右警察局。在市场上经受了一番洗礼之后,他们会穿上贵重的西服,扎上贵重的领带,坐到酒席桌旁,在俄罗斯的忧伤之间显示高加索人的富足以及他们对生活的热爱。
别洛谢尔采夫特工生涯的最后几个月是在高加索度过的。他记得,在甘贾地区,他们抓住一名俄国少校,把他打得半死,然后把他塞到一个废弃的卡马斯卡车轮胎里。当一个排的空降兵乘一辆装甲运兵车赶到那里时,在那堆乌黑、恶臭的橡胶里,只剩下少校烧焦的骨头翘在那里,还有一个白色的头骨。
别洛谢尔采夫在市场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找见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后者从一位静悄悄的小老头手里买了一罐蜂蜜,揣了起来。
“现在松鼠们吃饱了,蜜蜂们也没病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说道,他因为自己买到了这些东西而心满意足。“现在我们就有劲了,感谢上帝!”他在招呼别洛谢尔采夫上车的时候又添了一句。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