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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煞之期,俗传是日魂必随煞而归,故居中铺设一如生前,且须铺生
前旧衣于床上,置旧鞋于床下,以待魂归瞻顾,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
延羽士作法,先召于床而后遣之,谓之“接眚”。邗江俗例,设酒肴于死者
之室。一家尽出,调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窃者。芸娘眚期,房东因同
居而出避,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众冀魄归一见,姑漫应之。同乡张禹门谏
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尝试也。”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正
信其有也。”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归,业已阴阳有间,窃
恐欲见者无形可接,应避者反犯其锋耳。”时余痴心不昧,强对曰:“死生有
命。君果关切,伴我何如?”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君有异见,一呼即
入可也。”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
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柔
肠寸断,冥然昏去。转念待魂而来,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见席上双烛青
焰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因摩两手擦额,细瞩之,双焰渐
起,高至尺许,纸裱顶格几被所焚。余正得借光四顾间,光忽又缩如前。此
时心舂股栗,欲呼守者进观,而转念柔魂弱魄,恐为盛阳所逼,悄呼芸名而
祝之,满室寂然,一无所见,既而烛焰复明,不复腾起矣。出告禹门,服余
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芸没后,忆和靖“妻梅子鹤”语,自号梅逸。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
金桂山,俗呼郝家宝塔。买一棺之地,从遗言寄于此。携木主还乡,吾母亦
为悲悼,青君、逢森归来,痛哭成服。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兄宜
仍往扬州,俟严君归里,婉言劝解,再当专札相招。”余遂拜母别子女,痛
哭一场,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只,备极凄凉,
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重阳日,邻冢皆黄,芸墓独青,守坟者曰:“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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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场,故地气旺也。”余暗祝曰:“秋风已紧,身尚衣单,卿若有灵,佑我图
得一馆,度此残年,以持家乡信息。”未几,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
葬亲,倩余代庖三月,得备御寒之具。封篆出署,张禹门招寓其家。张亦失
馆,度岁艰难,商于余,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借之,且告曰:“此本留为亡
荆扶柩之费,一俟得有乡音,偿我可也。”是年即寓张度岁,晨占夕卜,乡
音殊杳。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归苏,又恐触旧忿。正趑
趄观望间,复接青君信,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无暇
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号流血。呜呼!吾父一生辛苦,奔走于外。
生余不肖,既少承欢膝下,又未侍药床前,不孝之罪何可逭哉!吾母见余哭,
曰:“汝何此日始归耶?”余曰:“儿之归,幸得青君孙女信也。”吾母目余
弟妇,遂默然。余入幕守灵至七,终无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余自问
人子之道已缺,故亦无颜询问。
一日,忽有向余索逋者登门饶舌,余出应曰,“欠债不还,固应催索,
然吾父骨肉未寒,乘凶追呼,未免太甚。”中有一人私谓余曰:“我等皆有人
招之使来,公且避出,当向招我者索偿也。”余曰:“我欠我偿,公等速退!”
皆唯唯而去。余因呼启堂谕之曰:“兄虽不肖,并未作恶不端,若言出嗣降
服,从未得过纤毫嗣产,此次奔丧归来,本人子之道,岂为产争故耶?大丈
夫贵乎自立,我既一身归,仍以一身去耳!”言已,返身入幕,不觉大恸。
叩辞吾母,走告青君,行将出走深山,求赤松子于世外矣。
青君正劝阻间,友人夏南熏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两昆季寻踪而至,
抗声谏余曰:“家庭若此,固堪动忿,但足下父死而母尚存,妻丧而子未立,
乃竟飘然出世,于心安乎。”余曰:“然则如之何?”淡安曰:“奉屈暂居寒
舍,闻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归而往谒之?其必有以位置君
也。”余曰:“凶丧未满百日,兄等有老亲在堂,恐多未便。”揖山曰:“愚兄
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执以为不便,四邻有禅寺,方丈僧与余交最
善,足下设榻于寺中,何如?”余诺之。青君曰:“祖父所遗房产,不下三
四千金,既已分毫不取。岂自己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径送禅寺父亲处
可也。”因是于行囊之外,转得吾父所遗图书、砚台、笔筒数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阁。阁南向,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
紧对佛龛,中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余即设榻其中,临门有关圣提刀立像,
极威武。院中有银杏一株,大三抱,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揖山常携酒
果来对酌,曰:“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无畏怖耶?”余口:“仆一生
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居未几,大雨倾盆,连宵达旦三十条天,时
虑银杏折枝,压梁倾屋。赖神默佑,竟得无恙。而外之墙坍屋倒者不可胜计,
近处田禾俱被漂没。余则日与僧人作画,不见不闻。七月初,天始霁,揖山
尊人号几莼芗有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笔书券得二十金。归,值吾父将安
葬,启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拟倾囊与之,
揖山不允,分帮其半。余即携青君先至墓所,葬既毕,仍返大悲阁。九月杪,
揖山有田在东海永寨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盘桓两月,归已残冬,移寓其家
雪鸿草堂度岁。真异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门回籍。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其号也,
与余为总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为四川重庆守。白莲教之乱,三年戎马,
极著劳绩。及归,相见甚欢,旋于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庆之任,邀余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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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即四别吾母于九妹倩陆尚吾家,盖先君故居已属他人矣。吾母嘱曰“汝弟
不足恃,汝行须努力。重振家声,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泪落不
已,因嘱勿送而返。舟出京口,琢堂有旧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扬盐署,绕道往
晤,余与偕往,又得一顾芸娘之墓。返舟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
至湖北之荆州,得升潼关观察之信,遂留余雨其嗣君敦夫眷属等,暂寓荆州,
琢堂轻骑减从至重庆度岁,遂由成都历栈道之任。丙寅二月,川眷始由水路
往,至樊城登陆。途长费短,车重人多,毙马折轮,备尝辛苦。抵潼关甫三
月,琢堂又升山左廉访,清风两袖。眷属不能偕行,暂借潼川书院作寓。十
月杪,始支山左廉俸,专人接眷。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
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
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
何时耳。
卷四 浪游记快
余游幕三十年来,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与滇南耳。惜乎轮蹄征
逐,处处随人,山水怡情,云烟过眼,不道领略其大概,不能探僻寻幽也。
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
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面自以为
妙者,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
余年十五时,吾父稼夫公馆于山阴赵明府幕中。有赵省斋先生名传者,
杭之宿儒也,赵明府延教其子,吾父命余亦拜投门下。暇日出游,得至吼山,
离城约十余里。不通陆路。近山见一石洞,上有片石横裂欲堕,即从其下荡
舟入。豁然空其中,四面皆峭壁,俗名之曰“水园”。临流建石阁五椽,对
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宇,水深不测,相传有巨鳞潜伏,余投饵试之,仅见
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阁后有道通旱园,拳石乱矗,有横阔如掌者,有柱石
平其顶而上加大石者,凿痕犹在,一无可取。游览既毕,宴于水阁,命从者
放爆竹,轰然一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生。此幼时快游之始。惜乎兰亭、
禹陵未能一到,至今以为憾。
至山阴之明年,先生以亲老不远游,设帐于家,余遂从至杭,西湖之
胜因得畅游。结构之妙,予以龙井为最,小有天园次之。石取天竺之飞来峰,
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以水清多鱼,有活泼趣也。大约至不堪者,
葛岭之玛瑙寺。其余湖心亭,六一泉诸景,各有妙处,不能尽述,然皆不脱
脂粉气,反不如小静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已,乾隆庚子圣驾南
巡,曾一询及,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
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余思
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不久者亦不为少,小小一名
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而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耶?桥北数武
有祟文书院,余曾与同学赵缉之投考其中。时值长夏,起极早,出钱塘门,
过昭庆寺,上断桥,坐石阑上。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
香里,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步至书院,题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