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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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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弟晃晃脑袋,想,爹为啥这样问呢?是不是妈又当漏嘴子了?上回,爹打妈,引弟就对妈说她恨爹。臭妈妈,你为啥老当漏嘴子呢?就说:“恨过的。那次,你用牛鞭打妈妈。妈妈身上,尽是血口子,一道一道的。吓死我了。爹,以后,不要打妈了。妈老偷偷哭呢。你气了,打我,用巴掌扇沟蛋子,美美地打。沟蛋子上软肉多,打不坏。别处,不行。一打坏,可没人给你挣钱了。”引弟差点要说出像双福舅舅那样挣大钱的话了,好容易才忍住了。
  “好,丫头。爹答应你,以后,不打你妈了。可有时,爹也忍不住,爹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了,就这么个炒麦子脾气,忍不住。可爹的心好。……丫头,你信不?爹的心好。”
  “爹当然心好。不好,咋能当爹爹?”引弟奶星呵呵地说:“妈妈说,把我养这么大,可不容易哩。妈妈说,刚生下,像个精肚老鼠儿呢。怪,我咋像精肚老鼠儿呢?我不相信那个臭妈妈的话,谁叫她是个漏嘴子呢。”
  白福却忽地捂了脸,蹲在一个沙丘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靠近沙窝了。白福的肩头抽动着,好久。
  引弟吓坏了:“爹,你怎么了?怎么了?爹——,爹——。”
  白福却忽地站起来了,眼窝湿了。他使劲擦,却越擦越多,脸上水哗 哗 了。
  “爹——,你怎么了?”引弟带哭声了。
  “打了……个虫子,眼睛里。”白福说。
  “哎呀,那可难受了。上回,我也打了一个。哎呀,那个涩呀,那个酸呀,眼泪一股子一股子淌。妈用舌头舔呀,舔呀,才好了。爹,舌头一舔,绵绵的,真舒服。来,爹,我给你舔。“引弟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妈妈说,把嘴里不干净的吐净了,才能舔。来,爹,一舔,就不难受了。”
  “不,不了。”白福说,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好容易才站住了。“引弟。想不想玩了?不想玩的话,就跟爹回家。”
  玩呀。爹,咋不见蚱蚱爷呀?”
  “那东西,夏里才有。”
  “多会儿等到夏里呢?顺爷爷说,老鼠吃蚱蚱爷,狐子吃老鼠,人又打狐子。爹,人为啥要打狐子呀,狐子多好。”
  “好个啥呀?那玩艺儿,害人精。……想玩的话?那就来吧,爹背你。”白福的脸又黑了。
  白福见引弟的小脸蛋红了,就脱下绵衣,裹住引弟身子,背起她,大步流星地一走进沙窝。
  引弟好高兴。
  爹背了她,她立马就天一样高了。引弟就见到了一个很亮很白的日头爷,像冰做的盘子。还有几朵云,丝丝缕缕的,很像妈破了的那块白纱巾。引弟很爱那白纱巾,举了它,一跑,风就“呼——,呼——,”地把它吹身后去了。很好玩。可后来,爷爷把白纱巾绾了驴笼头了。引弟伤心了好几天。
  一看到那几片云,引弟就想起了纱巾,心里又噎巴巴了。她就发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不该要方便面。方便面虽香到脑子里了,总是一阵阵。肚子一饿,方便面肯定也就没了。浪费钱。她应该叫爹给她买个纱巾,红的也行,白的也行。妈喜欢白的。引弟喜欢红的。但妈既然喜欢白的,那就买白的吧。买个白纱巾,也就像买了两个东西:妈想围了,围去;引弟想玩了,就举了它跑,叫风“呼——,呼——”地吹。引弟很后悔。她很想问爹,啥时再给她买好东西吃呢?那她就不要方便面了,馋死也不要,香到脑子里也不要,拚命忍住,就要纱巾。妈妈早没纱巾围了,买了,妈肯定高兴,眼睛又笑成个鸽粪圈儿了。
  但引弟还是没敢问,她又想起了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想,我可真不懂事呀。爹连个袜子都舍不得穿。可你,才吃了方便面,又是想纱巾了。贪心鬼。
  四下里尽是沙山。沙山多,沙山大,沙山高,高到天上去了。日头爷都给比下去好大一截子,比刚进沙窝时矮了许多。趁爹上一个沙山的当儿,引弟回头望望后面的路,呀,能看见村子了,隐隐幻幻的,房子像火柴盒那么大。
  引弟还看到了几个高烟洞,黑烟正一股子又一股子地往上冒呢。引弟想,那房子肯定也像爷爷,是个大烟鬼,一冒烟,就啥也不顾了。只是爷爷会吐烟圈。爷爷的烟圈吐得可好啦,有大的,有小的。吐大烟圈的时候,爷爷嘴一鼓,眼睛一瞪,嘴张得大大的,不出气,舌头“哗——”地一送。哎呀,一个大大的烟圈就飞上天了。吐小烟圈时更好玩,爷爷美美吸一口烟,嘴角里开个小洞,再用指头“得得”地敲腮帮子,一串串小烟圈就飞出来了。好玩得很。只是爷爷近来老忙“大买卖”,不忙时,也老阴个脸。引弟不敢缠他了。
  那烟洞笨,肯定不会吐烟圈。瞧,那烟,直溜溜上天去了,也很好玩。引弟就想起了莹儿姑姑的一个“口歌儿”:“烟洞里的烟,直冒天。黄河里的水,洗红毡。红毡铺,七姑娘舞”。
  忽觉得爹的身子摇晃了。引弟想,爹扛不动了,就说:“爹,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爹咳嗽几声,说:“你稳稳地坐好吧,丫头,你长这么大,爹还没背过你呢。爹背你,好不好玩?”
  “当然好呀。”引弟觉得爹好高,高到天上去了。爹的肩膀那么宽,爹的力气那么大,比天还大呢。力气大好, 人都说爹干起活来像个犏牛。胡说。犏牛哪有爹的力气大。犏牛能像爹那样拉个架子车,装得山一样高,轰轰隆隆地上那个大坡?肯定不行。哼,那些犏牛,慢慢腾腾的,死眉死眼的,能和爹比?
  引弟又想,力气大有时也不好,打妈妈时,爹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妈妈提过来,扔过去,一巴掌,一锤头,妈就支撑不住了。那时,引弟多希望爹没力气呀。她就不停地念叨:天爷爷,叫爹没力气吧,像小鸡娃那样没力气吧。……可那天爷爷,总不听引弟的话。
  在爹厚实的肩膀上,引弟晃势晃势地“走”着。她大睁着眼睛,新奇地看起伏的沙山,看蓝蓝的天,看撒在沙山沙洼间的一星星柴棵。好开心。但是一感到开心,引弟就觉得不对了:她的开心,是爹累的哩。
  “下哩,爹。”她扭动着身子。
  “咋?不好吗?”爹的声音闷闷的。
  “好是好。可爹累。”
  “不累。丫头,爹没好好地待过你。也怪不着你,谁叫你……,不说了,丫头,记住爹的话,别怨爹。”
  引弟不明白爹的话。爹咋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呢?不就是打过我几巴掌吗?早不疼了,就说:“爹,你还给我买过方便面呢。你忘了?你真好。……就是,以后,你不要打妈妈。成不?”
  “以后?好。爹听你的话,不打了。”
  日头爷悬在了最高的那座沙山上。几股子很红的光射来,连引弟的身子也染红了。
  白福放下引弟,他的头上满是汗。眼窝里也是汗。引弟想,眼窝里咋也淌汗呢?她想起妈妈常说的“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的话,就想,背了我,爹可累坏了。
  这是啥地方?引弟揉揉坐麻的屁股蛋子,歪了脑袋,四下里瞅。沙山,沙洼,沙米棵,黄毛柴……还有许多引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引弟终于记起来了:她跟顺爷爷来过这种地方放过羊,叫啥来着?对了,叫沙窝。可为啥灵官舅舅叫另一个名字呢?不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问。管他们叫啥叫啥去。
  毕竟打春不久,天还冷得很。引弟的小脸蛋冻红了,小脚脚冻麻了,小手手被爹捏得死疼,但引弟还是很高兴。沙窝窝里好玩,不像村里,尽是坦土,多好的衣服也弄得土眉土眼的。这儿,打个滚啥的,也不会弄脏衣服。看看爹买的新衣裳,已有些脏兮兮了,那是村里娃儿摸脏的。沙窝里好,你想叫脏,都脏不了。引弟喜欢这“沙窝”。
  白福蹲在沙洼里,木头一样,好久,才问:“引弟,天快黑了?你害怕不?……你自己说,你玩哩?还是跟爹回去?”
  “玩哩,爹。你,月亮牙牙。顺爷爷说,狐子就拜月亮牙牙呢,就是给月亮牙牙磕头呢,兵——,兵——,一个一个地磕头。顺爷爷说,磕几百年,就变成姑娘了,可俊呢。不知道有没有莹儿姑姑俊?   白福于是望引弟。引弟觉得爹的眼睛很怪,怪得她都不敢望了。她想,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这回,我可没说“刻”弟弟呀?爹为啥不高兴。但白福马上转过头去了,自言自语地说:“这丫头,看来,就这么个命了。……也怪不得我。”
  白福很快地起了身,下了沙洼。不一会儿,就拾来了一堆怪怪的东西,长长的,像黄瓜,好像哪里见过。引弟问:“爹,这是啥呀?”话一出口,却想起来了,和顺爷爷放羊时,她见过这东西,顺爷爷叫它“沙驴球棒子”。顺爷爷拿了一个,乓乓地敲。棒子就折了,里面也是沙。
  “金子。”白福说。
  “金子是啥?”
  “金子?是啥呢?”白福皱了眉头,老半天,才说:“金子就是金子,比钱还值钱。指头大一疙瘩儿,买牛大一疙瘩钱呢。”
  “比双福舅舅的还多?”
  “当然。”白福奇怪地望引弟:“你也知道双福?”
  引弟吐吐舌头,笑了。该不该把这话告诉爹呢?长大,她要挣比双福舅舅更多的钱,叫爹玩去,赌去,只叫你输。可爹,一输就不高兴了。爹不输,别人的爹就又不高兴了。这可是个难事儿呀。咋办呢?
  “死丫头。”白福不问了。
  引弟高兴了。以前,爹赢了钱,就这样骂她。然后才在她脸上吧叽。这次,爹没亲她,只望那堆金子。引弟想,这,能换来多少钱呀?莫非,也不用等她长大了?但引弟又疑惑了,既然有这么多金,爹为啥老叫穷呢?就说:“顺爷爷说,这叫沙驴球棒子。”
  白福吃了一惊,前后左右望了几眼,又怪怪地望引弟。
  “这个……他们……那个当然是沙驴球棒子……这可是金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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