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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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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的窘相,笑了。哪有这样吻人的?他想。
  他又想到了自己初时的吻,更感到好笑。两人走了两个极端,一个是“咬”,一个却又只是用自己紧抿的嘴唇去“挨”另一个嘴唇。不过,他很快学会了吻,那就是介于二者之间,再偶尔动用一下关键的道具--舌头。
  灵官品味着,反刍着,忽尔微笑,忽尔摇头,竟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情景中了。直到“青寡妇”跌下拳头,吊在空中尖叫时,才醒了过来。他没用手去扶鹰,而是象爹那样的往上抡。抡了七八次,才把鹰重新抡上拳头。
  快到吃早饭的时候了,灵官回了家。一进院子,就碰见了莹儿。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样:她根本没有望他,神色很平静,仿佛他们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灵官想:“她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她根本不在乎我。”仿佛受骗了似的,他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怒火,却又想:“也许,她后悔了……毕竟不是光彩事……她也许觉得对不起他”。想到“他”,他的心抽动了一下。他惊奇地发现,他已经将“他”排挤到自己和莹儿之外了。他几乎忘记了她是个有夫之妇。他已把她放到自己恋人的位置上了。多可怕呀。这是罪恶。会身败名裂的呀。他心中澎湃的激情减弱了。他不敢再想憨头那张憨憨地朝他微笑的脸,打个寒噤。他有些后悔。“她也一定后悔了。”望着莹儿进厨房的背影,他想。
  吃过早饭,老顺吩咐猛子和灵官去寻鹰。他说鹰肯定在附近,拉清了痰的鹰飞不高,一飞高,头就疼,肯定落在树上或墙上了。日头爷一落山,它就急了,见个鸡儿,就扑下去,不松爪。怕就怕给不知情的人一棒子敲死。好在爪子上有绳子,一看就不是野鹰,说不准早给人捉了。“带上个兔子头,万一那毛虫还在树上,也好引下来。”老顺说。
  猛子去村南,灵官去村北。
  路过白狗家时,灵官见白狗妹子月儿在院里洗衣服,就问她见个鹰来没?见是灵官,月儿的脸一下鲜活了,说:“见了。”灵官很高兴:“真的?”月儿说:“哪有这样问话的?贴在庄门上。你又不是讨吃。”灵官便进了院子。月儿递过小凳。灵官坐了。
  “白狗他们呢?”灵官问。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他应当问鹰呀,为啥神使鬼差问白狗?仿佛希望他此刻不在似的。怪事。
  “去地上了。”月儿住了搓揉的手,定睛望灵官,望得他脸都烧了,才说:“问你个事儿……你真不念书了?”“当然。”
  “你就这样活一辈子?”
  “这样不好吗?吃不愁,穿不愁的。活人嘛,你还能上天入地?”
  “我可真不愿意。”月儿叹口气:“老是吃啊,穿啊,平地呀,割田呀,啥意思?象磨道里的驴,转了一圈又一圈,没个尽头……真想出去奔哒一下。”
  灵官笑了:“你当然行呀。你聪明,漂亮,干个啥不成呀?最不行也嫁个城里人,吃香的,喝辣的,穿红的,挂绿的,蹬个高跟鞋,咯噔咯噔……我哪能比呀,天生一个刨土吃的命。”
  “哟。”月儿笑了:“瞧你那样子,好象真是个本分人似的。别猪鼻子里插大葱了。谁不知道你呀,一天价,啊--啊--的诗兴大发,想当诗人呀,作家呀,咋忽然又灰溜溜了?”
  “你不是也一样吗?一写作文,不是‘青春’,就是‘明天啊’,结果咋样?实的只有沙窝里的沙丘。别的,都是梦。不是吗?”
  月儿摇摇头,轻叹一声:“唉--,女孩子还是不念书好,真的。”她狠狠揉几下衣服,“糊里糊涂嫁个人,一辈子就过去了。一念书,知道的多,烦恼也多,”
  “这倒是真的。”灵官笑道:“你看凤香,一字不识,没心没肝的,啥也不愁。养个猪,买双鞋,就满足了。哪象你,满脑子理想呀事业呀,多累。”
  提到凤香,月儿冷笑道:“她呀,真没心没肝哩,良心叫狗吃了。我哥娶她的债还背着,就闹着分家哩……昨夜,又吵呀嚷的。”
  灵官笑道:“行了。提起箩儿斗动弹。女人就爱捣闲话。”
  月儿笑了:“不提就不提……说真的,我真想干个啥,卖个服装, 或是干个别的,总不能在乡里蜗一辈子……我表姐就在城里干服装生意, 利大得很。你干不干?”
  “我?你有个表姐,我有个谁呀?手里无刀杀不了人。我家,嘿,站在井里要马勺哩。猛子的媳妇还没影儿呢,哪有本钱。”灵官忽然沉了,显得索然无味似的。“算了,不提了。”
  “哟,好心倒惹了你--就是呀,猛子呀,你呀,娶媳妇得花多少钱呀,不挣几个,能成?没本钱不要紧,问题你想不想干?”    “以后再说吧……实话说,见鹰没?”
  月儿狠狠瞪灵官一眼,将手中的衣服扔进盆里:“见来。看,那天上不是鹰是啥?”
  灵官恼了,瞪她一眼,几步出了庄门。月儿的声音追了出来:“气死你,灵官,你狗咬吕洞宾。”仿佛倒是她受了天灵官不理,一路问去,都说没见。
  次日上午,毛旦笑嘻嘻进了院子。一踏进门坎,就高声喊:“灵官,这下克住你了。没两合烟不成。”灵官正在帮老顺收拾架子车,闻言吃了一惊。以为这个愣头会说出有关他和莹儿的事情。老顺却发话了:“毛旦,你狗肚子里又捂啥蛋了?有话说到面里,有屁放到圈里。有啥货色,放出来看。值了, 不要说两盒烟,要老子的老也给。不值,你给老子滚远些, 少象个破头野鬼一样毛搔人。”一见老顺搭话,毛旦抱个膀子,缩了脖子, 露出他一贯的死驴不怕狼啃的赖皮相。老顺沉了脸:“你看,不搭话,你眼飞毛炸毛。一搭话,倒象驴球一样倒缩回去了……算了,我不信你狗嘴里能吐出牛黄。”毛旦伸伸脖子, 又伸出舌头抿抿嘴唇,眼珠一转,说:“不听就算了。热屁放到冷炕上了。真是的,我管你丢啥丢啥的。”老顺跳了起来:“哈,鹰?这毛旦,真吐出牛黄来了。两盒就两盒,三盒也成。”毛旦缩脖一笑,只嘿嘿不语。老顺急了:“你说话呀,谁拾了?快些说,你叫老子疯了不成?”毛旦又一笑,才说:“我……拾了……嘻……”老顺喜道:“真的?”“我拾了……灵官……手巾带出的一张纸。”
  老顺跳起来:“你个驴撵的。给个驴毛,倒当成个千里驹了。”他唬了脸,在毛旦脖子里狠狠砍了一下,又揪住他左耳拧了半圈,小指抠住耳下,给了他个“老爷提茶壶”,拧得毛旦杀猪似叫:“行了,行了。我说。”“谁拾了?”“花球。”“真的?”老顺松了手。“骗你干吗?”毛旦揉揉耳朵,转着黄眼睛,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我亲眼见了,不信?嘿,骗你是吃屎货。那家伙,嘿,一拾上,就攥到手里。东瞅瞅,西瞅瞅,见没人,就装兜里了。”老顺说:“他咋能……这个……装不进去呀。”“谁说装不进,我亲眼见的,上衣口袋,嘿,他还按了按。”“啥?”“打火机。”
  老顺“嘿”一声,扑过去又要给他个“老爷提茶壶”,毛旦猴子似跳了几跳。老顺说:“你究竟知不知道鹰的下落?不知道,就不和你磨牙了。”毛旦扬扬眉毛:“我连个人都不是,知道个啥呀?”“人!人!你是人。”老顺说:“总成了。”毛旦指指灵官:“说好了,我可是看灵官的面子呀,两盒金城,一根不少。不给,就问灵官要。不信你个念书人还哄人。”老顺哎哟一声:“你说啥哩,不就两盒烟吗。”“在王秃子家。”毛旦说。
  “鹰?”
  “绳子。”
  “又取笑老子。”
  “可那绳子上不还有个鹰娃儿。”
  “屁。”
  “不信算了,是王秃子儿子说的。天快昏昏黑的时候,那家伙,一见鸡儿,就扑下去,一个老羊拧脖子,就再也不松爪子。也就是腿上有绳子, 人家才没往死里打。”
  老顺长出一口气。“那东西一到黑里,见啥扑啥,嘿,你个毛旦,这回可干了人事。”说完,他进了屋,在叠好的被褥里摸索一阵,摸出几块钱,递给毛旦:“烟,你自己买去。”
  “不要,不要……说好是看灵官的面子的,要啥钱呀? ”灵官笑道:“拿上吧,眼睛和嘴说的不是一样的话。瞧,那眼睛珠子,怕是要迸出眼眶了。”
  毛旦笑了:“眼珠是眼珠,我是我。不过,既然硬给,我也就不推辞了。不然,又骂我不识抬举哩。”就笑眯眯抓了钱。
  王秃子家门口有一道土岭,照壁一样,把人们的视线都不客气地挡了回去。院落因之有些背。老顺很少去。
  土岭这边,是一个涝坝,几十丈方圆,蓄一池水,够人呀畜呀用一两个月的。日光照久了,水就没了淋漓,入口,绵绵的,多了粘度和那种被称为日腥气的味儿。
  四下里奇异地旱。青蛙之类喜水的动物便索性把家安到涝坝中了。一入夜,咯哇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花球说这是蛙们在向恋蛙表白爱情呢。--没了计划生育的管束,蛙们尽性炫耀自己的生殖能力。涝坝水面便布满了被村里人称为“裔”的东西,黑黑的,丝一样,随水波游迤颠荡。不几日,便荡出一种叫蛤蟆蛄蚪儿的玩艺,状若鲸鱼,缩小万倍,晃个长尾巴,在水中游呀游的,闹嚷嚷,黑。村里来挑水的人只好带个筛子,放在桶上,用以滤尽那睁个贼眼瞅空就要往舀水的马勺里窜的蛤蟆蛄蚪儿。
  王秃子家背靠一道更大的土岭。从土坡上劈下一块,平了,当院子,院墙不高。手一撑,可窜过。院里只盖三间房,牲口圈、草房就索性在土岭上掏个洞,安个木条纵横的门,倒也省了砌墙搭棚的许多麻烦。
  王秃子因了秃,头上老捂顶帽子。话少,心上也捂了顶帽子。谁也摸不透他的心事。
  老顺上门的时候,王秃子正在圪蹴在南墙旮旯里,耸肩,缩脖,抵着墙角,象条思恋儿时风流韵事的老狗。一见老顺,他扬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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