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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旁,欣赏着雪景,商讨着下一步的活动。
绕池的芙蓉有如琼枝玉雕,倒映在池水中,别有—种情趣,两株红豆树,像两尊撑着玉伞的巨人。宇宙几乎洁白得一尘不染,河东君那历尽人间忧患和苦难的心,仿佛在倏然间让雪野浸溶了,变得像瑞雪一样纯净、洁白,她遐想着……
“夫人,”阿秀一直站在窗前,她指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对河东君说,“你看!有客人来了!”
河东君起身来到阿秀身边,向她所指方向望去,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认出是她不想见的人,刚才雪景在她心里所产生的净化作用,倏然消逝了。雪毯仿佛成了肮脏大地的一张虚伪的皮,掩盖了一切腐朽和污泥浊水。那个愈来愈近的人影,好像是雪毯下爬出的幽灵,窥视着他们。三十里雪路,来干什么?也许这条猎狗是来探察牧公雪天可在庄上?或者怀着别的阴险目的!这种人不会给他们带来好事的。
她转身走近谦益说:“你那得意门生派他的走狗来了,可得当心点!”说着就往内室走了。
钱万恭进门就向谦益施礼说:“太史公,久违了!”
谦益欠了下身,没有站起来,说:“请坐,大雪封路,难得有朋自远方来访。沏茶来!”
“孝三受都御史大人所遣,来问候太史公。”
“多谢都御史大人的美意,老朽贱体还算健康。”
“太史公腿脚一向硬朗,还是酷爱奔波游览山川?”钱万恭的脸型虽然有些像一把瓦刀,可两颊却很丰腴,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谦益的眼睛。
谦益心里那根敏感的弦被触了一下,他觉得钱万恭话中有话,莫不是有人对他探亲访友产生了疑惑?他作出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捋着胡须说:“所言极是。大凡人一上了年岁,感到来日无多,故而特别怀旧。对山川名胜,也有一种惜恋之情!”
“太史公,”钱万恭讨好似的说,“外间可不如此体念公之心情碕!劝公还是在家多多养息,以免引起非议。”
钱横的嘴脸,早在他从金陵狱中出来时就已看清了,他曾为自己不能辨人而痛苦过很长时间,但他又不能同他撕破脸皮,还得与之周旋。仅仅只和钱万恭交谈了数语,他就品出了来者的用心了。他回答说:“老朽游山玩水,偷闲余生,有何非议的?君子心怀坦荡,身正何惧影斜!不过,孝三兄的美意,谦益万分感激。”
“此乃玉琳公的意思!”钱万恭嘿嘿一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都御史大人不忘太史公教诲之恩,无时不为公的安危担心,特遣孝三来向公透露一个消息!”
谦益不停地捋着胡须,故作得意欣慰之色,扬起脸望着钱万恭问:“哦!有好消息?”
“县台大人呈上去一份密件,有人检举太史公假借游山玩水图谋反叛!玉琳公正为此焦急不安,有心为太史公开脱,但又苦于不知其间原委虚实,特派我前来与公面商,该做如何处置为善?”
谦益明白这是钱横勾结知县想再次陷害于他。他愤慨地站起来大声说:“探亲访友,游览名胜山川,不仅文人所好,亦是老者所求。图谋反叛,纯属凭空诬陷!”
“太史公,请息怒,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钱万恭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得意之色,“据说知县大人手里收有公的两封书札……”
书札,谦益大半生写过无数的书札。凭他的记忆,他所写之信,用词遣句,极为谨慎。不过,莫须有的文字狱并不鲜闻,要从鸡蛋里找骨头有何不可?他想起了黄案的牵连,又想起了往昔几起牢狱之灾,忽然间,仿佛听到了刑房传出的哀号,突感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插进他的指头,他的脸色陡地变了,他的声音不觉也有些哆嗦了,喃喃地说:“书札……书札……”
只有芙蓉独自芳(4)
河东君掀开门帘,神态自若地走进来,把一沓书信放到谦益手里说:“牧翁!是要这些书札吗?”
谦益一愣,见她拿出的都是当朝显贵给他的求文书信,猛然间明白了河东君的用意,立即回答说:“正是!正是!”他把它们放到钱万恭的面前说:“我为他们回复的书札太多了!把这些也拿去转给知县大人明断吧!”
钱万恭一看,瞠目结舌了,摆在他面前的信,是当朝显贵洪承畴、梁慎可、马进宝诸公的亲笔书翰!他没有想到,钱谦益还有如此过硬的靠山。但他是一个老练狡诈的人,一个哈哈就掩饰了他的窘迫,连声说:“难得,难得!孝三大开了眼界!不想太史公还与当朝这些大老往还!请收起,请收起!”
河东君却坚持说:“还是请带上吧!诸名公处,让牧公致函去说明原委,请诸公今后不要再来书札,以免……”
钱万恭立即将书信恭敬地捧到河东君面前打断她的话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太史公与诸公大老书翰往还,府、县都添光彩,怎敢阻止通讯咧!不敢,不敢!”
河东君暗自笑了。她深知地方俗吏的可鄙心理,卑下、畏势而又贪婪,一心向往权势,钻营升擢,又很少见过大阵势,她才突然灵机一动,想到借用他同显贵交往这张虎皮来保护自己。谦益虽早已辞官在家,但他的文名仍然受到器重,当今显贵无不为装点门面,求过文章。为了生存和活动方便,谦益也不得不应酬权势,为他们寿筵喜庆奉上一篇序、赞之类。想不到在此紧急关头,倒救了自己一下!
河东君冷笑着对钱万恭说:“牧公交谊甚广,上自王公贵族,下至门生儒士,就是玉琳君不也时与牧公有书信往来吗?还是把它带去吧,让玉琳君交给县台大人审阅一下不是更放心些吗?这反叛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呀!”
钱万恭站起来,向谦益躬身致礼说:“太史公,请别介意,都御史大人遣孝三来完全是出于一片善意,太史公的交游满朝野,故旧之间还能没有鱼雁往还吗?孝三回去禀明都御史大人,让给知县打个招呼。”他往后退去,还连声说,“太史公,告辞了!”
河东君及时上书梁慎可母亲,请求深得新朝皇上宠信的梁慎可保护,周知县很快受到参劾,削职回乡了。而钱横因为有亲王为后盾,仍官居高位。不过,他已失去了任他操纵的地头蛇、打手,也就收敛了许多。不然,他们哪敢去探望延平王呢!
这是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水天难分,一片漆黑,惟有水声回响在天地之间。此行虽然经过周密筹划,他们的心弦仍然绷得很紧,那一次一次泼向船头的涛声,也会引起他们心的剧烈嘶鸣。若是被敌人发现,那将不可收拾。
谦益忆起三年前的往事。他接受河东君的嘱托,曾去金门见郑成功。那时,他愧恨交加,对门生给予的信赖感激涕零。当时成功安慰他说:“座师,过去之事已成为历史,朝廷君臣对此事也已表示了体谅。”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以同情目光看了他一眼,“座师冒着性命和家庭覆灭的危险,东奔西走,也已向世人证实了你的痛悔,老师何必过于担忧,郁郁终日!”
谦益心情沉重地长叹了一声,摆了下头说:“贤契,非老朽自寻烦恼,世人的冷眼叫我总疑惑其视我为奸细。真乃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此恨何时休,此恨何时了哇!”他流淌着老泪。
“学生深明座师的处境!”
现在想起这一席对话,他心里还热热的。
自那次与成功晤见后,他开始试用自己的行动来洗刷自己失节的耻辱,他记得魏耕那首《欲谒虞山钱大宗伯,途中书怀先寄柬呈览》的诗:
前岁纵横计不成,
仰天大笑还振缨。
授书恰思下邳去,
采药乃向玉山行。①
那诗,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和鼓舞,他并非像他所想像的那样,为遗民所不齿。魏耕在与山阴祁氏兄弟破家抗清失败后,还远道来同他商讨复兴方略。他仍受到遗民的信赖,他的心舒坦得多了!他这才有了足够的勇气利用降臣身份的方便作掩护,来往于东南各地。在河东君和黄宗羲的鼓励下,冒着很大的危险,两次去游说金华、松江提督马进宝,劝他倒戈,站到复明力量这边来。这是很要些机智和胆量的。今天,复明形势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张煌言舟师已占据了镇江,郑成功据守崇明岛。沦陷在敌蹄下为奴的百姓,热切地盼望王师打过来。他们此行的心情是既激荡又复杂。
初八日的清晨,他们到达了崇明岛。太阳像只烧红的铜盘,颤颤抖抖地从东海里爬了起来,一片鱼鳞似的朝霞像—片彩帆,从天边向崇明的上空浮来。仿佛有人在召唤它们,为泊满江面的舟师助威。他们仿佛是走进了另一个天地,心田顿时就像鼓满了暖风的船帆。
大木将军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在虞山就读时,常与河东君讨论社稷大事,唱酬诗词,他一直很敬重河东君。南都事变后,她不顾身家性命,尽其所能,支持复兴社稷,把自己和社稷的命运紧密联结在一起,她早已从名姝、才女变成了一个意志坚定、有胆有识的复国志士了!一个从平康里走出来的女子,能有如此的气节和勇敢精神,使他敬佩不已。他慨叹地对河东君说:“君乃真正的巾帼英豪!你的英雄豪气非寻常男子可比。”
只有芙蓉独自芳(5)
河东君却笑了起来说:“国姓爷,社稷不能独属于你们男子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呀!”
郑成功肃然地说:“国土沦亡,自古皆为男子之耻辱,作为一个国士,不能保住疆土,不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妻子、姐妹、儿女,又有何面目称国士!”他痛苦地长叹一声,“匹妇有责,叫我等怎不汗颜哪!”他说着走向窗口,面对着汹涌的大江,心里不觉掀起了涌天的狂涛,微黑的脸颊激动得通红。他突然转过身向着河东君和默默无语坐在一旁的谦益,说,“收复中原之后,成功再访虞山。”他留谦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