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在这里养蟹,看蟹塘。”保国忙把存扣往窝棚门口的凳子上让。门口一颗桃树正得正盛,粉红得炫人眼目。凳子是两截树桩做的,圆圆的正好让屁股铺在上面,蛮敦实。保国拱到窝棚里用一个搪瓷缸子冲了茶,端给存扣。存扣嘬着嘴喝一口,茶却是好茶。
“你又养蟹了?”存扣问。
两人坐在桃树下面。蜂飞蝶舞,往复翩跹,并不理会树下的人类和狗。它们忙。春日醺醺,田野的空气中混合着植物的青涩花香和泥土纯净的气息,沁人心脾,让人胸胆开张。风吹来也是暖和的。几只麻雀“唧唧”着从头顶上倏忽掠过,恶作剧地遗下两粒白屎,像指甲长的灯草,像修长的糯米,直直地竖在存扣茶缸旁边一寸许的地方。存扣莞尔:幸好没掉进茶缸里,不然就当药喝下去了。麻雀屎在中医上有白丁香的雅称,是一味化积消翳的良药,《日用本草》中说它能“去面部雀斑,粉刺”,喝下去也无妨。
“养了三年了。”保国说,“你是贵人,——现在也不大家来了;来了也不找老哥了。”
存扣略带歉意地说,“忙啊,穷忙。做生意就像坐牢,沾上了就没得自由了。——就是回来,也是来去匆匆。”
“是呀,生意是条牛绳,拴上了就不好走。”保国指着窝棚后的水面说,“你看,这十亩蟹塘就把我陷在这块了。”
“收入还可以?”存扣问。
“一年几万块钱吧。”保国轻描淡写的说。
“你老哥神哩,做什么都灵光。难怪人家城里人现在羡慕农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下岗工人啊,一个月拿百十多块钱生活费,管嘴都难,可怜哩!”
保国说,他要趁不老,趁能动,多攒点钱留给儿子学兵。
保国结婚第三年上,他买的贵州姑娘小芳跑了。倒也没跑远:生了孩子后的小芳依然天真烂漫,愈发漂亮,喜欢跟人上吴窑赶窑集,赶窑集又喜欢到人家服装店看衣裳,就被一个离过婚的老板搭上了。那老板三十才出头,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和保国离了婚。儿子学兵跟保国过,保国是既当爸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领大,焉能不宝贝。学兵今年都上初中二年级了。
“小芳还来……看看学兵吗?”存扣问。
“来的。有时来。再怎么说她是学兵的亲妈,骨肉连心嘛。”保国说,眼睛看着远处。“我也不怪她,谁叫我比她大这么多呢。老夫少妻,让人家心里不踏实啊。”
保国说小芳跟的那男的又生了一个姑娘,叫红梅,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秀气得不得了。“小伢子懂什么,每次小芳来都要跟着来,来了就跟学兵玩,哥哥哥哥的喊,小嘴儿八哥似的,可甜哩!”
保国对存扣哈哈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嘴巴咧得多大——真是张“大咧嘴”!存扣小时候曾看他表演过把攥紧的拳头放进张大的嘴里面——像蛇那样张开。现在回想起来即便在那样穷的日子里保国还是那么有趣可亲呀——现在这嘴里却少了断了好几颗牙齿了。他在走向老年。光阴会拔掉人身上所有宝贵的东西的。存扣心里潮起了几许感动:“老哥,你真是个好人啊!”
172、自惭形秽
保国叹了口气,说什么好人不好人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图的是个心里塌实,心安理得,老天爷对他已经照顾很多了,让他三十九岁还能结上婚,而且还是和黄花大闺女结的婚,和她睡一个枕头一千多天哩,还和她生了个宝贝儿子……“我不亏,我够了,我知足了哩!”
存扣眼窝有些泛热。递一支烟给保国续上。
“老哥,其实你还可以再找一个的。”存扣劝保国找个年岁相当的老伴打打伙儿,既减了忙碌,又省得一个人栖惶。
保国却说栖惶什么,不是有学兵么。一个人过逸当,安安静静地做做事,想想事情,蛮好的。人只要结过一回婚,疼过一回人,留个真种后代,就够了,就完成人生的大任务了,死了也是笑咪咪的。“不需要再结婚了,再结婚想的还是前一个人,不好。”
存扣悄悄地揩了下眼窝。他晓得了,保国心里头只有一个小芳啊……有一肚子大书的保国也是性情中人啊!
保国又说存扣的妈妈:“我桂香嫂子三十几岁就一个人过,把你们兄弟俩个拉扯成人,举家兴旺的,不也过来了么。农村人执古(遵守古礼的意思)啊,桂香嫂子了不起啊!”
存扣心里说,是啊,妈妈这辈子真是伟大啊,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兄弟俩,真是作出了一辈子的牺牲。妈妈现在漂在哪块呢?
保国看存扣有些压抑,就笑着说起了玩话,说他老了,就是寻个人也逑不动了,不需要婆娘了。存扣被他弄得也笑开了,说倒不是这个,两个人还是比一个人好,夏天乘乘凉,冬天捂捂脚,有个家的意思。
保国还是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存扣笑着说你别嘴犟,你这么有钱外面说不定养着相好的呢。他想起了小说候在东桥上听大人讲的故事来了,指着保国的窝棚说:“说不定这里面就有‘田螺姑娘’天天给你做饭呢!”
保国咧开大嘴笑:“你别说相好的了,还有人说我把钱往徐舍和薛家庄送呢!”
存扣问什么意思。
保国说现在不得了啊,乡下很多地方的浴室里也用起了“小姐”,生意还不丑,去玩小姐的不仅仅是后生,什么杂色人等都有,老头子都有。“等于就是开婊子院——吴家舍和薛家庄就是砌的这样的浴室。”
他感慨道这些“小姐”还都是伢子呢,都才十大几岁呢,花花朵朵的。都是开浴室的从湖南湖北贵州那些穷地方带过来的,也不晓得人家大人是怎么肯的,也不晓得这些去玩的人是怎么忍心往人家伢子身上趴的,大腿根上的三两肉怎么好意思掏得出来的。
存扣脸上顿时热烫烫的。
保国说现在也真是邪门了,嫖娼不说嫖,说休闲,说消费,也不藏着掖着,(这种)浴室大明(鸣)大放(方)的开,派出所在背后撑腰,进去的人像做的啥光荣事,一点也不害臊。
他告诉存扣赵家垛有个卖豆腐的老瘸子,六七十岁的年纪了,吃辛受苦的做生活,有时豆腐担子挑到徐舍,还把钱往小姐那儿送哩。老脸都不要了。
保国抱怨公家怎么就不问的,这世风变得实在让人担心——倒有些像解放前了。“改革开放让百姓群众富起来了,但也不能把这些全改出来,放出来呀。唉……”
……
存扣离开牯牛湾时,朝东北方向看了一阵。看那里树木葱绿的一块地方。有大鸟在上头盘旋。那是秀平歇息的地方。存扣想去的,可是,现在,他却挪不开步子了。
他不好意思去。他怕秀平会说他,骂他。
173、世风日下?
晚饭存根把福生和玩得好的几个人请到家里来陪存扣。是在“国权酒楼”订的菜,老板娘亲自把盒担挑过来,小扁担挑得嘎吱嘎吱的;蹾下来,从一层层的红漆盒子里往外拿菜,很有点变魔术的意思,把八仙桌上变得满满的。毕竟是酒楼里大师傅做出来的,无论冷盘热菜,都弄得很讲究,那喷喷的香,腾腾的热,让你忍不住咽唾沫,急急就想吃。
“钱真是个好东西,来人到客不要动手烦神,坐在家里电话拔拔,就有人替你把桌子布置得好好的。”福生笑着说。
几个人喝得不少,说得也不少。
存扣说今天打东桥上走,看到半条河都纠缠着水花生老藤,水边上浮着玻璃瓶儿,塑料瓶儿,方便袋子,还有棒棒棍棍的,还有死鱼,真是脏死了;说春上河水应该是碧清的呀,怎么把个河搞成这样?
福生说有什么办法唦,污染大呀。现在种田老早就不用绿肥了,不划水草不罱河泥,河泥越积越厚;从前在大集体时,家家草不够烧,脱粒后的草粉子(草屑)都当个至宝,现在人变“修”了,烧(煤)炭,烧电,烧煤气灶,收割后那些黄灿灿干焦焦的好稻草好麦草就在大田里放火烧,或干脆就推进河里,河床本来就越来越浅了,弄得行船都困难,有的河沤得黑咕绿笃的,篙子插下去臭水直冒,拔都拔不上来。现在人又不如从前自觉了,垃圾往河里瞎倒,杂七杂八的东西往河里乱撂,你说河哪有不脏的。
开日杂店的种礼接着说,以前穷的时候又没得什么垃圾,所有的垃圾都是肥料,都能送到大田里去的。哪像现在,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倒在哪里一百年都烂不掉。“自从用了化肥,这世界上就脏了不少——以前在路上有一颗鸡屎狗屎人都像个宝拾起来哩!”他想了发笑,背诵道:“粪肥是个宝,庄稼少不了。”“鲜灰熟粪烂河泥,垩到田里值大钱。”
存扣听了也发笑,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这些乡间民谚他小时候上学都背过的,那时学生课后背个粪筐满世界拾粪,为谁先看到一堆大狗屎争得打起架来的都有。
开缝纫店的阿虎说现在到了夏天下河洗澡的孩子都不大看见了,河泥太深,水太脏,玻璃瓦瓷的又多,——“以前罱泥的人罱到一丁点戳人的东西都要拣出来的。现在摸鱼的一碰(方言:常常,蓦不丁)就把手划开来戳开来了,摸歪儿(方言:河蚌)的人不敢下水用脚踩用手摸,都是用耙子扒。”
杀猪的宝宏说我们顾庄水大还好些,他东台县的姐姐家那庄上根本就找不到一条能下河洗澡的河了,弄得水乡的伢子都不会游泳,大人带着他们上东台县城花钱到游泳池里去学,真是日了鬼了。
月红嫂插上一句,说最让人憋气的是出门就见水,水却不能吃,不能用。八百年也想不到水乡人却要用自来水。“以前的水都好吃呀。下河一拎就有,要多少有多少,不花一分钱!”
自从幸福河上游建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