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书前代序,是陈长华就另一幅梵高最后自画像所写的短文《那双绝望的眼睛》,说:“难道就像你的遗言:‘悲痛的事,一生无以解除’?”“直到这最后一幅自画像,一双眼睛还坚持着,盯着凡间俗人。你的眼睛不能朝别的地方看吗?”
不但眼睛,梵高所有的画,几乎都有一种逼视的沉痛光芒。
一生无以解除。
永远的辉煌,梵高,照亮也刺痛我们平庸的心。
一九九三年十月
《亲爱的提奥——梵高书信体自传》,'美'珍妮·斯东、欧文·斯东编,平野译,四川美术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八月第一版,一九九二年九月第二版。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得于周生之赠。
好友周生知我心意,帮我买了这本旧书新版。原书是斯东夫妇因见梵高致提奥书信集太厚太贵,特意认真缩编,以使梵高的文字能走向一般公众。我一九八九年底从大学图书馆借阅过,常常深夜在烛光下抽着烟、喝着酒、对照着梵高的画作读之,看梵高如何在疯癫中仍念念不忘绘画、对色彩的疯狂追求、与高更的友谊、对法国南方灿烂景色的赞美,等等。他与弟弟提奥在信中反复谈着用钱,那种贫困令人心酸;但,他对人生始终诚挚,就算在树阴里也要加上古铜色的明亮光辉,所以全书总让我读得感动。
当时的初版是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的,封面是紫黑底色中有如冲天火焰般的紫红丝柏树。一八九〇年七月,这棵丝柏熄灭了;整整一百年后,我们在这样的时间毕业,步入梵高所不能见容的浊世。此书后来另一好友罗生买到过湖南版,书名叫“梵高自传”还是“梵高书信选”什么的(后来他以内容有出入而扔了);又有四川版重印,把当初书名的正、副题对调了。我都没有买,因为喜欢“亲爱的提奥”这句话,觉得那些改动有商业的考虑意味;我无法接受少年时遇到过的、对梵高本人合适的好名目被商业行为败坏,至少,我要在书籍上保存最后一点点苛求,直到它回复原样。
不过,苛求并不能彻底,新版的封面已无复当年神韵。这也是对的,有多少东西能在时间的河流中好眉好貌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呢?
得书后随手重翻一下,又一次感受到梵高的气息,那种恬静、专注的态度,那种拙美的文字。像当年我所感叹的,他说得真好啊:“对于痛苦这种事情,我们知道得很少,最好还是低头傻看麦田。”
二〇〇五年元旦暮色中汇辑整理
第二部分 画中有话第15节 老梵高,老塞尚
梵高不谈艺术快一百年了
抄两段我认为是通人之论的文字:
叶灵凤先生在《寂寞的亨利摩尔》(《读书随笔·二集》)中说,有一回,现代艺术家摩尔一件比例悖于真人的人像雕塑摆在香港展览,引来市民窃笑。这本是自命高雅者叹息世风的绝好材料,但叶先生说:“这种艺术感受上的距离,一般浅见的批评家就用来作艺术欣赏力、理解力的高低判断,这实在是错误的。这不过是习惯的差异,不是艺术水准的差异。”说倘是香港市民不感陌生的中国古代建筑,再夸张变形也会引来喜悦的赞叹声。文章最后说:“这就难怪摩尔的那位妇人,坐在草地上显得有点寂寞了。”
巴黎的张宁静先生写了一本风趣的小书,叫《给女人看的永远是半边》。其中一篇谈艺术之难懂,说法兰西人热衷于看艺术展览,目的不过是去展览他们的衣服。也难怪,因为艺术与现代社会纠缠在一起,便产生许多让人糊涂的问题,比如梵高生前不为世人认识,毕生只卖出一幅画,何以今天其作品成为富豪争逐的宠儿?等等。因此文章最后说:“当你穿着漂亮的衣服跻身于衣香鬓影的展览会场之时,却千万不要想着问号的问题。浪漫的情调,得体的谈话,优雅的风度才是最重要的,让艺术归于艺术,归于梵高,而梵高已不谈艺术快一百年了。”
寂寞是永远的。这是因为寂寞并不源于常为人自诩的“曲高和寡”,而源于“习惯的差异”、“陌生”,源于人之不同所产生的隔膜——这些正是永难消除的。看清这一点自可心平气和。能向公众大谈寂寞者常常并不真寂寞,或只是想用大谈寂寞换取不寂寞。“寂寞”,渐渐已成为一种被滥用的标签而有悖于其本质了。
真的,让艺术归于艺术,归于热爱它、默默安守它的大师,让它和他们寂寞长眠。有时真情愿我们只是谈谈漂亮的衣服,也不要用隔阂的喋喋不休去打扰那份安宁。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二日
喜欢老人的塞尚
正如张爱玲在《谈画》中自承的那样,我少年时也是不太懂塞尚,只喜欢梵高、高更等人,因为他们抓住某一特点,发展到顶点,鲜明、偏执,引人入胜,充满多方面的可能性。
直到一次读到心爱的画家莫迪利亚尼的一句话:“塞尚画的肖像在表达人生的无奈感受上与我有共同之处。”这话使我惊讶,短命的莫氏,笔下人物的忧伤和色彩都是浓烈的,带着神经质,与含蓄的塞尚可谓各走一端,何以会出此言?于是认真地读起塞尚来。
塞尚的贡献与成功首先在于静物画。他早期追随过印象派,但后来觉得他们孜孜以求的闪烁的阳光和流动的大气,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便放弃了对线条的追求,转用稳定的、单纯的、坚实的结构、形体和色块,表达对世界的感知。(据迟轲《西方美术史话》)
塞尚的人物画与静物画的态度是统一的,人物都是安稳于现实中,变得世俗、惨淡、朴实无奇,但总归是远离了那些虽然美丽但在生命中并不牢固的、转瞬即逝的因素。要表现这种态度的最佳主题莫过于上了年纪的人,塞尚正是这样做的。他曾在致鲍列尔的信中说:“我最喜欢那些年事已高的人的模样,他们因循世俗,顺随时务。”对他画的老人(包括老年自画像),张爱玲的《谈画》一文有极出色的描述:迷惑、留恋、沉哀、忍耐、惆怅、安然、洞明世事、看开了、平静微笑……这便是塞尚笔下的老年。
人在现实中,也一点点地开始“因循世俗、顺随时务”,渐渐明白“偏执、鲜明、引人入胜、多方面的可能性”是多么靠不住,便亲近起塞尚来,这个追求单纯、稳定、坚实的男人,给人一种可信赖的亲切感。美总是“闪烁、流动、转瞬即逝”的,现实中人不能奢侈,只像塞尚那样,一个花瓶、几个水果、一支烟斗,就支撑起平凡而实在的人生了。当然,那可真是凡俗的物什。或许也正因此,这位“现代绘画之父”今天已渐渐寂寞。
塞尚画的毕竟是上了年纪者,然而时代如此催迫着人,使得像莫迪利亚尼、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在一面把强烈的色彩涂上生命画幅的同时,一面也与塞尚的无奈深心相通。时代老人!
一九九一年一月四日初稿,一九九六年三月修改,以纪念塞尚辞世九十周年。
今按:文中对莫迪利亚尼表示与塞尚“有共同之处”感到惊讶,乃因当时对两人了解未深。事实上,塞尚可能是对莫迪利亚尼影响最大的画家、是他一直崇拜的对象,莫迪利亚尼唯一临摹过的就是塞尚。
第二部分 画中有话第16节 冬阳献给比亚兹莱
比亚兹莱,这个短命的世纪末天才,其成就之耸人耳目,以至鲁迅竟称:“没有一个艺术家影响现代艺术如他这样的广阔。”或嫌稍稍过誉,那且举三个艺术影响之外的影响例子:
一是高傲不可一世的王尔德,碰上比亚兹莱竟也有了危机感,因为比亚兹莱为他的《莎乐美》所画插图太具独立性也太出色了,王尔德担心被喧宾夺主、自己的文字反倒成为“插图的插图”,这是他与比亚兹莱闹翻的一个重要原因。——王尔德真是幸运,有比亚兹莱为他作了那么精彩的插图。王尔德又真是不幸,替他画插图的是比亚兹莱!那些画确是能夺去、留住人的眼光的。
二是鲁迅,印行了我国第一部《比亚兹莱画选》,乃是不满于叶灵凤对比亚兹莱的模仿,而要让人“看看他未经撕剥的遗容”,这正是对比亚兹莱太喜爱所致。(他为“画选”写的那篇《小引》,对比亚兹莱的评述十分精到,我读后惊为“第三个鲁迅”。)
三就是叶灵凤,鲁迅嘲笑他“活剥比亚兹莱”,他却没有反击,原因之一肯定也是出于对比亚兹莱的心爱,而情愿硬挨下来。——一个只活了二十六岁、没受过正式专业训练的年轻人,竟让王尔德、鲁迅、叶灵凤这样的人物有如此这般的反应,那是多么的骄傲!
我没能见到鲁迅编印的《比亚兹莱画选》,对比亚兹莱的热爱,却是拜叶灵凤所赐。那是从《读书随笔》所得的珍爱之一,一九九〇年四月,还临摹了该书采用的比亚兹莱作品中最喜爱的《蓝披肩》,至今,这幅大学最后一个春天的小画仍挂在我的书房壁上。
曾将比亚兹莱怪异华丽、对比强烈的画风喻为“像是李贺的诗”的叶灵凤,多次提到他一个长久的心愿:为比亚兹莱写一篇评传、编一本画选。为此,他早年已花了不少钱购置比亚兹莱的画册,抗战时失散后,晚年在香港又不惜重金,重新搜集了一批其作品集、传记、评论等以作准备。可惜始终没有完成。他曾因上世纪五十年代时张望编出了一本《比亚兹莱画集》(辽宁画报出版社),聊以自慰说有此则自己的志愿也可搁起了。其实那本“画集”收图不过六十幅,比鲁迅的《画选》十二幅虽多,却也只是比亚兹莱作品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事情总在慢慢进步:
——辽宁出版社一九八一年增订再版的《比亚兹莱装饰画》,收图一百〇二幅。
——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