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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把跟前的盘子往前推了推,表示已经结束了我的晚餐。
素食本来不就是一个人不想吃或者不爱吃荤菜的一种习惯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身份徽标,一种时尚潮流,一种自恋方式,一种运动号召了?
我冲着她问。
她的丈夫蓝马感到了话不投机,赶快出来打圆场说,杨杨,你别总是逮着谁跟谁推广素食,现在中国大多数人还刚刚摆脱苦日子的饥饿记忆,处在需要恶补蛋白质的阶段,素食问题还提不上日程。
蓝马从小跟我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也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出身,毕业没几年就成了某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在伙伴们的印象里,是一个品行端正、风度优雅,能力与责任心成正比的好男人。可是,在那天的饭桌上,他这几句也许只是有口无心的话,一下子就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远而又远。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一个词儿:假洋鬼子。
杨杨笑了笑,不吭声了。她从小就是一个性情随和的人,在她眼里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不可妥协的原则,知难而退是她一贯的处世方法。这顿素餐虽然有点不欢而散的意味,但对我们始于童年的友谊还没有造成根本的伤害,只不过再通话的时候,彼此都绕开素食的话题而已。
一晃六七年过去,杨杨还像以前那么端庄秀丽,眉宇之间还多了点干练或者说自信一类的神情。依我的经验,这种神情通常只出现在生活特别独立的女人脸上。而现在,带着这样一种神情站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以陪读的身份进入美国,随丈夫任职拿到绿卡,以小鸟依人为乐事,以贤妻良母为理想的专职律师太太杨杨。
该不会是她的家庭出了变故吧?我有点缺德地猜测着。在预测预感这方面,朋友们一致认为我有点巫气。
果不其然,杨杨刚坐下第一句话就说,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别吃惊啊——
不等她说完,我就替她说了下半句:你和蓝马离了。
我见怪不惊的表情,倒叫她受惊不浅,眼睛瞪到眼珠子快要跌出眼眶的地步,说,你听谁说的?
还得听谁说不成,看你那模样就像个被休了的主儿。我说。
这个玩笑开得有伤自尊,杨杨一下急了眼,赶快申辩说,你以为只可能是他把我休了?告诉你,这回可正经是我休了他!
为什么?该不是为了你的素食主义理想吧?
我像一个真正的女巫那样,再一次料事如神。要是说,上句话让杨杨惊到眼珠子快要跌出眼眶的地步,这句话说完,要不是有韧带和神经连着,她的眼珠子大约已经掉到了桌子底下。
本来我也是有口无心,没想到歪打正着,杨杨和蓝马还真就是为吃素吃荤的事情离的婚。
当初是蓝马把杨杨引入了素食圈子,把她派到素食俱乐部去入伙,叫她好好研究素菜食谱,请客开PARTY也好在朋友面前露上两手。没想到杨杨是个死心眼,拿了棒槌当针,一来一去,真的成了素食中坚,天天给蓝马做素菜,吃得他气都不打一处来,摔盘子摔碗对她吼:本来不过是个素食秀,让你演过了头了,扮上了就下不来了。有客人素食,没客人也素食。猪脑子才这样不开窍,假戏真做都不明白……
我回想起上次在他们家的素宴上,我跟杨杨为素食话不投机,蓝马的古怪表情和暧昧态度,恍然大悟。原来他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在外人面前攻击素食,以免让人觉得他不够有教养。
其实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个热心于烹饪素食的家庭主妇,素食纯粹是为了全家人养身保健这么功利的个人目的,非要贴上主义的标签,也只能是最低一流最低一档的,但不管怎么说,我是真诚的。杨杨说。
好像七年前的那场辩论还在继续,我觉得已经占了上风。
我说,照你这么形容,号称引领世界素食时尚主流的美国素食队伍,看来兵多将广,实际上里头不是蓝马那样作秀装门面的,就是你这号功利保健型的,有什么发展前途呀。素食主义不是一直以人道关怀为纲吗?怎么让你一说,跟人道关怀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啦?
杨杨回应我的话,声音突然有些沙哑:人家为了素食连家都拆散了,你还在这儿幸灾乐祸的!你不知道,做一个真正的素食主义者对每个人都是全方位的考验,你要克服生理障碍和心理困惑,克服世俗舆论的嘲弄讥笑,克服人类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各种偏见和陋习,才能把这个现在还只有少数人在做,而且还掺杂着不少滥竽充数之徒的事情坚持下去。
真没想到,杨杨对我的冷嘲热讽,采取了这么一种宽容诚恳的态度回应。相形之下,我的小气和狭隘都纤毫毕现,叫我有点下不来台。于是赶快往回找,说,就算蓝马对素食有点三心二意,你也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跟他离婚呀!
两行热泪顺着杨杨清秀的脸庞潸然而下,她沉默了好一会才伤心伤意地说,蓝马要真是三心二意我也就将就了。可惜他是全心全意撒谎作秀表里不一。
原来,几年前蓝马给一家大肉食工业集团当起了法律顾问。这家公司最可恶的行为,是率先在美国开创大牲畜屠宰速度纪录,把每小时屠宰二百二十五只牛或猪的纪录提高到三百只,先不说这些动物被如何非人道对待,光是屠宰场工人的工伤率直线上升,就已经构成了一大丑闻。公司老板的两句名言,在美国的畜牧业早已人所皆知,这个家伙对他的工人说,生产好姿态的动物不是我们企业的目标,我们的钱是靠体重赚来的。我们应该把母猪看作有价值的机器,其作用是挤出小猪,正如香肠机里挤出香肠。
杨杨说,我万万没想到,蓝马居然在工会和动物福利组织联手调查的时候,那么卖力地替这家公司辩护,最后还替他们赢了官司。要不是他自己得意洋洋回家来炫耀,我还不知道他在外边干下了这么恶劣的勾当。我跟他吵,不准他赚这种黑心钱,他就说,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养活你,每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这是他的撒手锏呀,什么时候他都是用这东西让我一剑封喉。谁叫我是他的附庸呢?我觉得在道德方面我们已经势不两立,提出来跟他离婚,就算今后只能过着清贫的生活,也不能再跟这样的伪君子同床共枕了。
虽然义正词严,说到这儿杨杨的声音到底有点哽咽:反正,最后我们……离了。
我应该毫不夸张地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杨的面容前所未有地生动美丽,而且那生动与美丽后边还传递着一种潜移默化的庄严。杨杨显然是动了真感情,让我多少有点玩世不恭的态度相形见绌。我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对待这个童年的伙伴,同时认真对待她以婚姻为代价所坚持的生活方式了。
我眼睛看着她,心里走了神。在杨杨成为坚定素食主义者的过程中,到底包含了多少看似只跟素食相关,其实远远超出了素食范围的因素呢?在我们的印象中,素食主义多少跟宗教有关,但在不同的宗教信仰中素食的动机又有所不同。从大的方面说,有的宗教其素食戒律着眼于对动物的怜悯,有的旨在通过素食进行自我道德求证,或者说寻求人类灵魂拯救。假如真如杨杨所说,她和蓝马因为素食的问题分道扬镳,不管她最初究竟是为了健康,抑或是为了虚荣参入了这个队伍,到了如今这个份上,怎么着都已具备了宗教的意义。苦于我基本是一个教盲,不敢轻易涉足这个浩瀚如汪洋的领域,就凭直觉将杨杨归入注重自我道德求证的一类,也算是为她离异的决心找到了一个解释。
生态愤青小黄
我觉得小黄是—个名副其实的愤青。
在中国当代流行语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名词中,愤青是个很有意思的词,内里不光包含着形象描绘,还包含着价值判断甚至情感表达,而且因语境和上下文而异。
愤青最直接的词义解释是愤怒青年。
就形象而言,愤青可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也可能是怨天怨地,无一人能入法眼,无一事能成正果的极端自恋个人主义者;就价值判断而言,可能带有对热情和热血的赞许,也可能掺杂对自恋和自私的批评;就感情表达而言,可能是一种亲切宽厚的鼓励,也可能是一种刻薄尖酸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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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说来,它会根据不同的评价对象,表现不同的评价倾向,但是在有些时候,针对同一个对象在不同场合的不同表现,也会表现出各种复杂成分混杂在一起的微妙情绪。
说来惭愧,我至今没弄清楚我现在要写的这个愤青叫什么名字,之所以称他为小黄,跟他用过的几个名字都以黄为姓有关。
此人在一所大学里读硕士,学的是电子工程专业,热爱文学和民俗学研究,业余时间给一个网站当“斑竹”,用的网名叫黄钟大吕,在网虫中的知名度,大约不会比文学圈里的莫言小。每逢寒暑假小黄总是早早做好了离校的准备,但多半不是回家探望父母,而是作为志愿者参与一些保水治沙或者动物救助活动。走了一趟黄河源头生态调查回来,他把名字改成了黄河;去了一趟内蒙古恩格贝植树治沙,又把名字改成黄沙。2004年暑假结束的时候,他没有按期返校,旷课将近两个月才像英雄般从可可西里凯旋,差一点被校方开除学籍。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他当“斑竹”的网页上,就贴出了数以百计跟可可西里和藏羚羊有关的照片和文章,他的网名又理所当然变成了黄羊。
我无从知晓也无意知晓他的真实姓名,连他到底是不是真姓黄我也搞不清楚。但我觉得这完全无关紧要,无论怎么说,小黄总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物。
我在一次讲座时认识了小黄,他一连提了四五个问题,个个刁钻古怪,要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