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妹妹。
我从来没有看过灰姑娘的童话,从来没有。对于爻阿姨的敌意,完全是因为母亲。
佳的妈妈是父亲在搬离同安里后的第二年认识的,她是父亲工厂里的车间会计,父亲毅然离开工厂的那天,爻也辞了职,开始陪父亲一起在东安路的小杂货街上摆摊头。过去父亲从没有在意过身边的女子,可在一个雨天,父亲忙不迭地收拾五金小货时,爻打了一把黑油伞默默地走了过去。
关于父亲和爻的故事,大都是佳告诉我的,她坐在我们屋子的海绵地板上说这一切的时候眼睛里充满甜蜜,我厌恶那样的甜蜜,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我保持沉默,还在心里偷偷地将〃瑶〃变作了〃爻〃。爻是《周易》里解释卦象的单字,六十四卦,八百六十八爻,变幻无穷。爻待我很好,可我坚信她内心是憎恨我的,这和表面无关。哪怕现在我已经不叫翟难,而叫翟羽,可我依旧是阿难。奶奶每次叫起〃阿难〃的时候,都是厉声竭气的,她不像别的奶奶那样疼爱自己的孙女,或者换句话说,她从不像疼爱佳那样疼爱我。我告诉自己,其实我也不需要那样的疼爱。
佳比我小三岁,当她长到了十九岁的时候,捧着一大摞站在太阳底下,一路向我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子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姐,你也去图书馆?
我常常都告诉自己,佳是我的妹妹,我是疼爱她的。因此从小,只要有人欺负佳,我都会像个泼妇般为她大打出手,这使我在后来转去的那所学校里恶名昭著。可是背地里,我又嫉恨着佳,因为她是父亲背叛母亲的标志。他开始了另一段爱情,在抛弃我以后,在搬离他与母亲相恋相爱的同安里之后。我经常偷走佳的新玩具,新衣服,那通常是奶奶单独买给她的。我把它们丢到后巷子的垃圾车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刚开始的时候,佳会哭着到处找那些玩具、衣服,而我却安静地坐在一旁,从不帮手。奶奶从后巷子的垃圾车里寻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砸在我的身体上,她一口断定这是我干的。我不作响,蜷着膝坐在地板上,这个时候佳会突然停止哭泣,一脸自责地表示那好像是她自己忘记丢掉的。这样的戏上演了几次后,佳会自己去后巷子的垃圾车里寻回自己的衣服玩具而不惊动奶奶,我也每次保证将那些东西丢在固定的地方,只是我藏着一把剪刀,将它们通通剪破。佳将那些衣服玩具捡回来后,会抱在怀里黯然神伤一段日子,我窃喜着她的伤心,可我又惧怕看到她难过却沉默的神情。我的心里有一种仇恨,它只消一丁点的释放,就会上升到不可抑制的地步。
因此,在我第一次看到树的时候,手指朝掌心,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疼痛是身体内自己对自己的预警,可当时我却忽略不计。
树不是十岁遇见的那个树。〃树〃只是一个代号,它和〃脏东西〃一样,用来指代一种族群,就像后来我所拥有过任何动物,一律都叫做〃脏东西〃。二十四岁的时候,我的〃脏东西〃是一只白化的凤娇鸟,喂养它的人是佳。
阿难(5)
树是佳的男朋友,在她二十岁那年。
交通工具往往是偶遇爱情的最好地方,尤其是抛了锚的交通工具,上不得,下不了。这时候,乘客的世界是同外界割裂开来的,恐惧,焦躁,依赖,需要,因此而生。半个世纪以前,有个传奇女子写下《封锁》,虽然爱情在电车止步不前的那刻变得混沌,却直到如今还依然为人津津乐道。佳告诉我她和树的相遇时,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收有《封锁》的那本小书,递给她。只是佳和树的相遇相识,要远比《封锁》里的人物来的危险,因为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几万英尺的高空,颠簸不停的机舱将两个人裹在一起,裹到一起。
那年,我将佳一个人留在香港,自己改签了前一天的机票回来。走的时候,佳还在熟睡。半夜里,突然我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将还没完全懂事的佳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所措。那是我十岁就经历过的恐惧,醒来的时候,一片漆黑。我将手机关掉,一个人坐在新机场里等佳慌张地跑来寻我,可是没有。我想她一定是打回上海求救了,奶奶一定在电话那头恶狠狠地诅咒我,她会用一种在我看来谄媚的心疼语气对佳说:乖囡。。。。。。
通知到第三遍〃开始登机〃的时候,我将手机打开,心里和自己打赌,如果她打电话来,我就回去。可是没有。那天傍晚,佳改签了一班夜机回上海,闵浙风雨交加的一晚。
我是三天后才从同安里回家的,搬出同安里后,每次在奶奶那里得到一顿毒骂感到委屈时,我总还是会偷偷跑回来,我和外婆的家一切如旧。我喜欢站在隔栏的玻璃门后看天井,邻居们不再丢垃圾下来,院子里只有一些枯掉的叶子粉末,风轻轻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一次重新跑回同安里的时候,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我总觉得身体里有一种强悍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若无其事,可这种力量一到同安里,一到我和外婆的家,一站在那隔栏玻璃门后,便彻底瓦解。之后,每次当我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的时候,都会偷偷跑回同安里。可回同安里的原因不止如此。
十岁后的每年生日前后,我都会在同安里的信箱里收到一张留言诡异的包裹单,寄件人地址永远是忽东忽西的:浙江、江西、湖北、河南。。。。。。他的留言永远都是:那只小猫还好吗?我知道那是同安里弄堂口遇见的树。所以我回来,守在同安里九号,等树来敲我家的门,即使他也许不过是挂念〃脏东西〃。二十四岁的时候,一年中总有几个月是在同安里度过的,父亲不再像十八岁之前那样按时来同安里接我回家,我知道总有一天,我是应该离开那个家的,那个完整属于佳的家,那不过是我成人前寄居的场所。
回到家,爻正在厨房做饭,佳不在。奶奶和三个邻居在搓麻将,她斜着眼瞟了我一下,碍着外人在场,默不作声。父亲从书房走出来,招呼我进去。他取出一张报纸,摊在桌子上,页脚不怎么起眼的地方有一条新闻:x航一客机7000米高空遭遇强气流机上五人受伤。
我有些急事,所以来不及告诉佳,便先回来了。我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翟羽,你。。。。。。
爸爸,你又忘了,我叫翟难!我生硬地将父亲要说的话抵回去,这些年来,都是如此。他不作响,呼吸均匀,可也不看我。
外婆家原先有一些妈妈照片的,爸爸,你看到过吗?走出书房前,我又一次试探地问道,可他依旧不做回应。
母亲的那些照片,在外婆去世后,不翼而飞,每次回去翻箱倒柜地寻找,却一无所获。我坚信那些照片是父亲取了来,我用取回照片的理由让自己再留在这个家一段日子,这是生硬的理由,我用来勉强地说服自己。同安里和这个家像两头牵扯着我身体的野兽,两边都冰冷,两边都温暖,同安里的冷在于空无一人,可它装满了曾经有过的温暖记忆还有等待那个年轻的、善良的树回来看望〃脏东西〃;这个家的冷在于所有人的若无其事还有奶奶经常的冷嘲热讽,可它装满了佳和我的青春岁月,我们曾经窝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还有我在世上唯一至亲的父亲,即使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我的存在。小的时候,我和佳一样常常会悄悄躲在客厅里等父亲回来,他开门进来,佳便从桌子或者沙发背后窜出来,索要一个拥抱。可我还是躲着,远远地看父亲抱佳一下,亲她一下,偷偷地看着。他们走后,我才会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黯然地走回房间,随手拿一件佳最喜欢的物什丢到后巷的垃圾车里,然后跑回同安里哭一场。这样的画面还很清晰,在我最善于嫉妒的年龄,曾经有一个星期拒绝同佳说一句话,看着她把脸逼得通红,带着哭腔问道: 姐,你在生我的气吗?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我最爱的,不止父亲,可我最恨的,是佳么?我无法回答自己。
当早晨清涩的阳光将身边的树照亮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只有悲哀。我将冰冷的手放在树的胸膛上,可却怎么都温暖不起来。我说我手上的血管一定阻塞住了,它们在冬天的时候常常拒绝血液的流动。树翻转身子面向我,不回答,看着。我又说,我的手在冬天时会腐烂,你会害怕吗?他摇摇头,握着我的手坐起身子,侧过脸:
我们什么时候和佳说?
阿难(6)
我抽掉冰冷的手,转过身去,闭上眼,佯睡。
树扳过我的脸,将自己的脸凑过来,我受够了你的这种态度!
我依旧紧闭双眼,我说你想我离开你吗?我坐起身子,穿好衣服,迅速离开树的家。
下午,树便同佳以亲昵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挑衅。
二十一岁的佳还是像个孩子常常会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溜进我的被窝里讲她和树的故事,在她看来那一场没有降临的空难无疑是浪漫并且充满神奇色彩的,谁会想到我的不辞而别呢,谁会想到佳突然改签了夜机呢,谁又会想到这一切使得他们在几万英尺的高空上相互依偎呢?佳说这都是冥冥中的一股力量带着她和树,走到一起。对这一切,我默不作声。黑夜就像是漫无边际的潮水,将我们裹在幸福和悲哀中,佳的那头是幸福么,我的这边是悲哀么,我分辨不清。佳说夜里不能看我的眼睛,那像极了死去的人,小时候的她曾经调皮地掰开我的眼睑,将眼睛对进来,可一瞬间就抽脸而去。她说那很可怕,因为在姐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
和树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他,也没有思量过〃内疚〃这个名词,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仿佛从开始到结束都会有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必然就是现在这样。我也从没去想过是不是爱上了树,我只是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十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