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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着,为的是不叫它完全陷进水里。他们一声不响地在等待着他。
“这么办!”列夫丘克抓住车辕子说道,“分开走。把马卸下来,驮着基赫诺夫,然后再来拉车。岸就在这儿,不远了……”
第四章
他们在乳白色的雾霭中,终于从沼泽地里走了出来,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们把失去知觉的基赫诺夫抬到湿淋淋的马背上,列夫丘克牵着马,格里勃耶特和克拉娃从两侧扶着。此外,格里勃耶特还拿着马轭和辕鞍。大车沉进水中扔在沼泽里,可是他舍不得把马轭和辕鞍也丢在那里。他们认为,只要有马和马具,以后遇到村子,大车还可以弄到。
上岸后,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好容易才把基赫诺夫的软绵绵的身体,从马背上抬下来。他们把他放在朝雾打湿的已经割倒的青草上,各自也都累得立刻坐了下来。列夫丘克翘起左腿,把靴子里的泥水倒出来,右脚里的泥水已经从靴子的窟窿里自己流出去了。格里勃耶特按照农民的方式,夏天走路赤着脚,现在他不必为鞋子的事儿操心。他卸下枪栓,把枪筒里堵的泥捅出去。克拉娃紧挨着他们悄悄地躺在那里。马站在跟前,它那耷拉下来的脑袋垂在他们的头上,脖子上带着湿漉漉的马轭,空瘪的肚子一起一伏地、急促地喘着粗气。
[瞧,出来了吧,可是你们说什么来着!]列夫丘克带着疲倦的满足长出了一口气。
列夫丘克用一只耳朵捕捉着,从栈道上传来的已经变得稀疏的枪炮声,一面又用另一只耳朵锐敏地谛听着沼泽地岸上虚幻的平静。这时恰恰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们每走一步都可能与德国人遭遇。他警惕地向四周观察着,为了预防万一,他用左手把自己的巴拉贝伦手枪,从被水泡软的皮套里掏出来,在上衣的底襟上把它擦干。两个硬纸壳做的子弹匣被水泡胀了,他把子弹装进衣袋里,把纸匣扔到了草地上。接着他把基赫诺夫的冲锋枪从地上拿了起来。当他们从沼泽地里往外驮他时,空降队员失去了知觉,只是嘟嘟嚷嚷地说了些什么,而现在则完全一声不响了。很可惜,冲锋枪只剩一匣子弹了。他把弹匣卸下来,用手掂了掂,好象还是满的。为了证实这点,他想把弹匣盖打开看看,但是他改变了主意,团为冷得要命。湿透的衣服使全身发冷,暂时又没有地方去烘干,只有等待出太阳了。虽然林子的上空天已经完全睛了,但是距离出太阳还得半个来小时。
这时躺在又凉又湿的草地上的重伤员开始动弹了:“喝水,喝水!”
“什么?喝水?马上,马上,老弟,马上就给你水喝,”列夫丘克高兴地回答说。“格里勃耶特,你去看看,说不定哪儿有小河。”
格里勃耶特把枪栓安到枪上,在烟雾中沿着岸边慢慢地走去。
列夫丘克把视线移到在他身旁正在瑟缩颤抖的克拉娃身上,脑海里闪过—个怜悯的念头,于是他把底襟已被浸湿的棉袄从肩上脱下来:“给你,盖上,不然……”
克拉娃盖上棉袄,又侧身躺在割过的草地上。
“喝水!”空降队员又要水喝,他动了起来,好象害怕什么似的。
“安静点,安静点,水马上就拿来了,”克拉娃轻轻地制止他说。
“克拉娃?”他听出了女报务员的声音,“克拉娃,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这儿,过了沼泽地了,你躺着吧,躺着吧……”
“我们冲出来啦?”
“差不多啦,你别担心。”
“巴依金医生在哪儿?”
“巴依金?”
“你找巴依金干什么?”列夫丘克说道:“巴依金不在这儿。”
基赫诺夫沉默了片刻,好象有什么怀疑似的,又惊慌地在自己身边的草地上摸起来。
“冲锋枪,我的冲锋枪在哪儿?”
“你的冲锋枪在这儿,它跑不了。”列夫丘克说道。
但是他伸过手来,要求把枪递给他。
“给我冲锋枪。”
“给你,请吧!可是你要它做什么?”
空降队员摸索着把枪拉到自己身边,似乎就安静了下来,但是这种安静是相当紧张的,是新的爆发的前奏。的确,过不—会儿,他就完全突如其来地、喑哑地问:“我要死啦,对吧!”
“你死什么?”列夫丘克故意用有些粗暴的声调吃惊地说,“我们抬你走,你会活下来的。”
“你们往哪儿……往哪儿抬我?”
“抬到一个好地方。”
基赫谢夫沉默一会儿,好象考虑到一件什么事情,又重新想起了医生。“叫医生来。”
“叫谁?”
“叫医生,叫巴依金!难道你聋了吗?克拉娃!”
“医生不在这里,他到别的地方去了。”在空降队员的衣袖上温存地摸了摸,随机应变地回答道。
他舔了舔焦干的嘴唇,用颤抖的声音,惊慌失措地说:
“这怎么能行,难道我不需要了解事情吗?我瞎了。我干吗瞎了呢?我不想活着了。”
“不要紧,不要紧,”列夫丘克精神振奋地说,“你会想活的,稍微忍耐—下。”
“我需要……我需要了解……”基赫诺夫说了半句话就咽下去不说了。
列夫丘克和克拉娃会意地相互看了看,心里感到,麻烦的事儿太多了,于是克拉娃小声地说:“基赫诺夫很不走运。”
“怎么说好呢,”列夫丘克不同意地说。“战争还没有结束,还不晓得谁走运谁不走运呢。”
不久,格里勃耶特端着装满水的帽子回来了。没找到小河,这水他是从水洼里舀来的。但是看样子空降队员又不省人事。车夫用手端着漏水的帽子,踌躇地踏着脚。
“有提锅没有?”列夫丘克问道。
“没有。”
“哎呀,格里勃耶特老爷爷,你不是个好管家呀!”
“我不是什么爷爷,你也不是什么孙子。我才四十五岁!”车夫委屈地说,把水泼在地上。
“你才四十五?”
“是呵!”
“你瞧,我想,你足有六十岁了。你怎么长的这么老?’
“这这——”格里勃耶特支唔地说。
“竟有这样的事!”列夫丘克叹了一口气,接着就谈起别的事来,“应该去看看,也许什么地方有村子。”
“扎罗兹耶就在这附近,”格里勃耶持转过身去说道,“还没有烧毁。”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
“要是这个扎罗兹耶……要是那里有德国人呢?”
要是那里有德国人,当然就去不得了。最好是先去一个人看看,其他的人在树丛里等着。不然,有个什么情况,他们带着伤员,可就倒霉了,这样的灾难他们在这儿随时都能碰到。可是他们已经失去了耐性,在这沼泽旁边这么潮湿的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了。在这割过的草地上,克拉娃第一个打起了冷战。
“列夫丘克,应该去。”他抑制着自己,坚定地要求说。
“你们瞧!就是说应该去。’
他们不是同时,而是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把伤员抬到马身上。直到这时他始终抓住冲锋枪没放。他们好容易把枪给他拴到马的套包上。他又摸到了套包上的枪,就用两只胳膊楼住沾满水藻的滑溜溜的马脖子,把他那黄色的缠着绷带的头放在了那上面。他们从两侧扶着他,牵着马朝着草地的边缘走去,在那里烟雾弥漫,灌木林到了尽头,田野大概也就从那里开始。
过了几分钟,他们来到矮赤杨丛中,到了树林的边上。为了不走光秃秃的平地,他们沿着林边向一侧拐去。饥饿的马不时地低下头,去吃脚下的高草,差点儿没把基赫诺夫从背上摔下来。他们从两侧用力地扶着他。
格里勃耶特一边用拳头捶马肚子,一边骂道:“你老实一点,下地狱的东西!你老也塞不饱啦……”
“你骂什么!”列夫丘克满怀同情地说,“要知道它是活物,也要吃东西呵。”
天很快地亮起来。沼泽上的烟雾几乎全消了,原野一望无际。在前方地平线上,在林子的上空,一片深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眼看着太阳就要升起。林中潮湿的早上,冷得要命。湿衣服不干总是沾在身上,人们冻得发抖。被水泡松的靴子里很滑,噗哧噗哧地直响。而且,列夫丘克的肩膀还疼得很历害.他用左手扶着空降队员的腋窝,尽量少用那只受伤的胳膊,这时他自己不断地环顾四方,焦急地等待着扎罗兹耶的出现。
但是根据一切情况来看,这是树林地区,是相当荒凉的地带,到村子大概还得走一阵。一个惊慌的黑夜过去之后,他们勉强地移动着双腿,用很大的努力克服着睡意,慢慢地向前走。沼泽地这一天总算是平安地过来了,列夫丘克的心多少平静了一些,但现在马上又想到了栈道:那里怎样了——支队冲出来没有?如果还没有,那么今天那里将有一场激战。德国人这么多,可是支队里子弹早就很紧张了,手榴弹大概一个也没有。一般来说,首长安定突围是对的,但是从哪里突?更加耐人思虑的是,把什么人派到栈道上去了,不正是包括卫生所在内的后勤人员吗,因为这些人当时正留在那里,这就是相信侦察的结果。
以前,列夫丘克也曾经当过侦察兵,他很了解侦察员某些报告的价值。出去侦察。能弄到多少敌情呢?可是首长要求要极端明确,于是很自然,不少的猜测就被当成了事实。他回想起一年以前,他当侦察兵时到基辅大队去取第一部电台时的情景。这部电台是莫斯科发给他们的。
要有电台了,这消息当时在支队里使人们高兴得叫起来。他们可以直接和莫斯科游击队最高参谋部取联系,这难道是开玩笑的吗!首长们为这件事,召开了群众大会。游击队员和伊里亚舍维奇政委都在大会上发了言,大家下保证,表决心,都争取承担任务。选出了以列夫丘克为首的三名优秀的侦察兵去接报务员。列夫丘克当时不象现在这样,还是一名优秀的侦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