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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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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就要完全消失了。但是没有消失。睡意是这样缠人,这样有力地控制了列夫丘克的机体,使他继续处在昏迷和清醒之间的朦胧状态之中,难以振作起来。林中令人不安的现实:灌木林中树枝的喧响、稍远处什么人的谈话、周围从被围的第一天起就从未平息过的不高但也不远的枪声,不时地闯入他那半睡半醒的意识中。但是列夫丘克顽强地哄骗自己,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睡着,不管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愿醒来。他要睡上两个小时,或者一小时也好。看来他在生活中还是第一次获得这样的权利。现在,除了德国人之外,在这个树林中不论是谁,班长也好、连长也好,甚至是支队长本人也好,都不能剥夺他这个权利。
  列夫丘克负伤了。
  那是在一个傍晚,在道尔嘎亚·格拉达。“围剿”者们在一天之内,发动了四次进攻,都被击退。他们从沼泽地上拉走了自己被击毙和击伤的人员,多少安静了一些。他就是在这之后不久负伤的。“围剿”音们大概在等待新的命令,可是他们的长官们正在犹豫。这是有原因的。在战争中常有这样的事:指挥官发动四次进攻,未获成功,那么在下达第五次进攻命令之前,就感到有必要认真地考虑考虑了。在军事问题上,列夫丘克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经验,他蹲在自己不深的、盘据着树根的掩体里就猜到,敌人已经伤亡惨重,连队取得了—定的间歇的时间。又等了一会儿,他把自己那挺很沉的“捷克佳略夫”机枪的枪托,撂在胸墙上,从衣袋里掏出来昨天剩下的一块面包。他前面是一块不大的林中旷地,那上面长着灌木、菖蒲,还有一些不深的、多苔的水洼。他一面警惕地观察前面这块空旷地面,一面嚼起面包来。吃了一点东西,他又想起要抽烟。很不凑巧,烟叶抽光了。他倾听一会儿,就招唤邻居。在静悄悄的傍晚的空气中,从邻居的掩体——离他不远、象他的掩体一样,也是在沙土地上挖成的一个很浅的壕沟里,飘过来马合烟的香味。
  “基谢尔!把‘烟头’牌扔过来!”
  过了一会儿,基谢尔把烟头扔了过来,但是扔的不很成功。一根折断的、夹着一只“烟头”牌的树枝,没有扔到地方。于是列夫丘克就怀着某种谨慎的心理伸手去够,但是没够着。他从掩体里齐腰站起来,又伸手去取。就在这时,他感到好象有个什么东西,在他的肩头上猛的撞了一下,还崩了他一脸针叶和沙子,同时从沼泽地后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步枪的响声。列夫丘克扔掉这只倒霉的烟头,急忙缩回掩体里。虽然他还没有立刻感到袖子里有一种热呼呼的东西,但是他吃惊地看到,在上衣的肩头上有一个不大的弹孔。
  “唉,他妈的!”
  真是太倒霉了,不仅受了伤,而且还伤得这么不光采。不管怎么说是受伤了,而目看样子伤得还很重:浓稠的鲜血很快就顺着手指流下来,肩头发烧、疼痛;他缩回掩体,骂了起来,用一块包面包的旧印花布对付着把伤口缠上,咬紧了牙。只是到后来他才逐渐意识到,这次负伤的全部的不愉快的含义。他恨自己的马虎大意,更恨沼泽地后面的那些人。肩头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他拿起机枪对准柳丛,要狠狠地打上一梭子。他们就是从那里阴险地伺机把他打伤的。枪还没放,他就压低嗓子唉哟了一声,枪托往肩上一搁,献感到钻心地疼痛。列夫丘克立刻就明白,从今以后他不是机枪手了。
  这时他躲在掩体里又向基谢尔喊道:“告诉连长。受伤啦,我受伤啦,听见了吗?”
  好在已经是黄昏。在长长的炎热的一天过去之后,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沼泽地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远方已经看不太清。德国人一直也没有开始他们第五次的进攻。天黑时,连长米耶维奇来到了长着松树林的小山岗上。
  “怎么,负伤啦?”他伸长身子和他并排趴在干枯的针叶上,凝视着烟雾弥漫的沼泽地,从那里吹来火药的气味和傍晚的凉风。
  “是的,肩上受伤了。”
  “右肩?”
  “是呵。”
  “好吧,有啥办法呢!”连长说。“快到巴依金那儿去。把机枪交给基谢尔。”
  “交给谁?他也算机枪手!”
  开始时,列夫丘克认为,在连长的这个命令中,对他来说有一种侮辱性的东西:把这样一挺由他维护的、完好无损的机枪,交给象基谢尔这样连步枪还摆弄不好的乡下佬,这就意味着在其他一切方面,已经把列夫丘克与他同等相看了。但是列夫丘克不愿和他相提并论,因为当机枪手是一种的特殊专业,是挑选优秀的游击队员——以前的红军战士来担任的。当然,现在红军战士已经没有了,机枪确实已经无人可给了,列夫丘克想,随连长的便,让他决定好了,这不关他的事,现在他已经是伤员了。
  列夫丘克故意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在邻近一棵松树下面,把机枪交给了基谢尔,自己就空着手慢慢地向着树林深处的小溪走去。那里是这个被围地区的后方,卫生所就设在那里。游击队员们开玩笑,把他们的医生威尔赫维兹和巴依金称为支队的“死神的助手”。这也有些道理。因为,巴依金战前是个牙科医生。而威尔赫维兹的手,大概从来还没有摸过绷带。但是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医生了,这两个人又管治病,又管包扎,而且有时还截断胳膊或大腿,就象给那位患坏疽病的克里茨基做过的那样。据说还不错。他住在一个村子里,正在恢复,尽管只剩下一条腿。
  在小溪附近卫生所的窝棚旁边,已经有好几个伤员坐在那里。轮到列夫丘克的班了。医生摸着黑,用很浓的过氧化氢给他出血的肩膀好歹地消了消毒,用自制的粗麻布绷带紧紧地缠上。
  “把手揣在怀里,这样一挎,没什么可怕的。一个星期以后就可以抡大锤了。”
  谁都晓得,医生的几句好话有时比吃药更有效。列夫丘克立刻就感到,他的肩膀不疼了,他想,明天天一亮马上就回道尔嘎亚·格拉达,回连队去。现在先睡一觉。在世界上他最希望的就是睡觉,而现在他取得了充分的权利。
  在一阵短暂的、模糊不清的惊扰之后,他又在一棵松树下边,在它那些坚硬、多结的树根上打起磕睡来。但是很快又听到近处的脚步声、说话声、树从里车辆的沙沙声和旁边人们的忙乱声。他听出了巴依金的声音,听出了他们的新参谋长,另外还有一个熟人,可是在睡梦中,他没有弄清楚是谁。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当然,这是他们支队的女报务员克拉娃·沙洛欣娜。她那响亮的声音,就是在一公里以外,在几百个人中间,列夫丘克也能听得出来,而现在就在身边,离他只有十步远。睡意立刻就消失了,他醒了过来,但是眼睛还是睁不开,只是在棉袄下面动了动受伤的肩膀,屏住了呼吸。
  “怎么不去?怎么不去?我们在这儿给你开一所医院吗?”他们的新参谋长——不久前某连的连长,用大家熟悉的凶狠的男低音喊道,“巴伦金!”
  “我在这儿,参谋长同志。”
  “送走!马上就送走,和基赫塔夫一块!想法走到雅兹明克,到列斯柯维茨那儿,在五一大队,就能度过困难。”
  “我不去!”在黑暗中又传来了克拉娃忧郁无望的反驳声。
  “你要明白,沙洛欣娜,”巴依金用温和的口气加入了谈话,“您不能留在这儿呵。您自己不是也说:到日子了吗。”
  “到就到呗!”
  “他妈的,要把你打死的!”看样子参谋长真的发火了。“我们要突围,要匍匐前进,你明白吗?”
  一种不自然的间歇开始了,可以听到克拉娃轻轻的抽泣声。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车夫用鞭子在抽马:“你怎么不死了,下地狱的东西!”根据一切情况判断,后勤要转移了。但是列夫丘克始终还是不愿驱走睡意醒过来,甚至还没睁开眼睛,相反,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在那里倾听。
  “巴依金!”参谋长用坚定的声调喊道,“叫她上车,送走。和列夫丘克一块。有什么情况,他可以照顾一下。列夫丘克在哪儿?你不是说在这儿吗!”
  “在这儿,方才我还给他包扎来呢。”
  “这回让你睡吧!”列夫丘克懊丧地想。但他始终还是一动不动,似乎在指望,他不在也许还能招呼别人。
  “列夫丘克!列夫丘克!格里勃耶特,列夫丘克在那儿?”
  “方才还在这儿睡觉来,我看见过,”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了卫生所车夫那种大家熟悉的、沙哑的声音。他把他给出卖了。列夫丘克自言自语地道:“你看见过,谁请你看来!”
  “找找列夫丘克!”参谋长吩咐道,“把基赫诺夫抬到车上。从沼泽地的栈道上走,那儿现在还没封锁。列夫丘克!”
  参谋长生气地喊。
  “我在这儿,什么事!”他怒汽冲冲地回答道。他认为现在已不必再掩饰自己的忿怒了。他慢腾腾地从几乎垂到地面上的松树枝里钻出来。
  林中的夜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根据各种嘈杂不清的声音、游击队员们压低的谈话和夜里某种忙乱的情景,他明白了:阵地要转移了。有几辆大车从松树下面赶出来,在黑暗中有些车夫正在忙着套马。旁边有个人影动了一下,从穿着斗篷雨衣的魁梧身形来看,列夫丘克认出了,这是参谋长。
  “列夫丘克!沼泽地上的栈道知道不知道?”
  “知道。”
  “好吧,把基赫诺夫送走!不然小伙子就完蛋啦。经过栈道送到五—大队。侦察员们回来了,他们说那里敌人没有设防,还可以通过。”
  “算了吧!”列夫丘克不友好地说,“五一大队我见识过!我回连!”
  “回什么连?回什么连?你不是受伤了吗!巴依金,他哪儿受伤啦?”
  “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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