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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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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吕说到这里,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一样,狠狠地在那里盯着我。双手插在腰上,对我居高临下。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我不是一个意志特别坚强的人,我也不是一个信念特别执着的人,我只能像在狂风暴雨到来之前的一只蚂蚁一样,赶紧自己先挖一个小洞钻进去再说。何况我对老曹这种恶有恶报的处境,心里还有些得意和趁愿呢。虽然我们以前是朋友,但凡是他得意之后,对我哪里有一点朋友的样子呢?倒是在粪堆上对我们软硬兼施,弄些中午的小山枣欺骗我们,为他今后的阴谋提前打一下埋伏。后来阴谋破产,他又是一种什么情形?阴谋破产之后又被他得逞,他又是一种什么行状?后来柿饼脸太后逼迫我们,他还不是丢下我们逃之夭夭?老曹,你也有今天;你在历史上,原来也有一屁股屎。你也不是谁的老人,这屁股屎就该我们替你擦吗?你可知道你的命运也有掌握在我们手中的那一天呢?这一天现在终于来到了。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一种无名的解气。我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地说: 
  「老吕,你放心,我当然要活。我要活不是单单为了我活,为了活我才出卖朋友。我对老曹也早就看不上了。对老曹看不上的还不仅是我自己,那是整体的故乡人哪。你该对他怎么着,就对他怎么着吧。不管对他怎么着,是杀是剐,是蒸是煮,都碍不着我们的蛋疼。他在我们面前还不够吗?我们不知道在历史上还有这样一个机会──这次可师出有名,杀他孙子有个借口了。这样看来,你在历史上因为同性关系被杀固然是个坏事,但从今天的意义上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你体现了人民的意志。你替人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你一复出,往那里一站,竟是一个响当当的民族英雄的形象呢。这次我算是知道你了,你也是卧薪尝胆呢。你也是大志不灭呢。你也是一个社会的威胁呢。你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呢。话说到这里,你也颇让人嫉妒呢。眼看你的孙子徒孙一到,这天下不就成了你们的了吗?老曹这种人是注定要灭掉了。灭一批,杀一批,留下一批,留下的这批,不也成了你们的臣民了吗?你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就好象一个寡妇现在终于熬出名堂一样。不是我见大势已去才这么恭维你,查遍中外历史,苦苦熬着的寡妇有千千万,能像你这么熬出头的,也是寥寥无几呢。什么叫运筹帷幄呢?其她的寡妇,也就是在那里东施效颦,跟着人盲目地凑趣罢了。她们的寡算是白熬了。以为凡是修炼的,都能成正果,那还要我们老吕干什么?你说呢老吕?」 
  我说的这番话,倒是打在了老吕心上。他一改正襟危坐的样子,开始在那里搔着头傻笑。想一下,天下在握;再想一下,生杀予夺可以随心所欲;刚才还有地狱里生受,现在一下连天堂和地狱都管着了;对众人是杀是放,一下子还不好把握呢,一下子还不习惯呢。将来的内阁班子怎么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同性关系怎么安排,非同性关系怎么安排,世界上头绪恁多,一下子恐怕还照顾不过来呢。这时他将眼光盯到了我身上。过去我在领导身边多年,对领导的这种眼光,我是太熟悉和太敏感了。他表面是在看我,其实是在思考重大的历史问题和选择历史的突破口呢。这时他嘴唇嗫嚅着说了声「老曹」,我就知道老曹肯定要人头落地了。历史要从这里切入和重新开始了。老曹赶到风头上了。他的头要为我们的新时代祭旗了──老吕要私仇公报了。我能说的仅仅是:老曹,再见了。老曹听到这个消息,果然有些傻眼。他没想到早已被历史遗忘的往事,现在又如梦如幻地来到了眼前。寡妇的针线箩筐里,原以为只有又臭又长的裹脚,谁知道在裹脚的下边,还藏着历史的杀人刀。了不得哩。以为一千多年前的一泡屎早顺着马桶被冲进了下水道,谁知道现在又反涌上来了。还发出一股恶臭呢。历史的僵尸,现在竟又复活了。过去一刀杀了他,现在摸摸腔子,竟让他又杀到自己头上了。还得先向他请教一下经验哩。遇风戴上帽子;遇天阴贴上伤湿止痛膏。我的妈,碗大的疤哩。过去我怎么那么下得去手?老曹边哭边念叨,抱头鼠窜而去。从此躲在天井里,等着即将到来的同性关系大军来清算他的罪行。他也是活一天是一天了。他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了。他甚至还买了两条「骆驼」牌香烟,托白蚂蚁转交给我爹──他再也不看不起白蚂蚁和我爹了,──让我爹再托我──知道我与老吕走得比较近,看能不能从中间通融周旋,让老吕放他一马。但我爹把这烟全留下了;到我手中的,就是他老人家已经发霉的一盒「大婴孩」。虽然这时我已经与老吕走动得非常亲密,开始重操旧业,给他老人家捏脚,但我对老曹还是见死不救。老吕被我捏着脚,到底是穷苦人出身,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哩。脚趾头在那里僵僵地摆着,既不知道与我的手指配合,又不知道怎么去感觉我指法的快感,一下子让我下看他许多。老吕也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说: 
  「真不知道过去的贵族,捏个脚指头有什么意思?」 
  按说现在正是给人说情的好机会。老吕由于不懂捏脚,现在正处在气焰的低潮,我正好可以借这个低潮,来移花接木说些其它事情。但我没这么做。一方面我想不通老曹已经到了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我为什么还要救他;历史上他怎么对待我的?不都是趁人之危和落井下石?同时我也不满意夹在中间说情的我爹。你商量也不商量,就擅自将两条「骆驼」换成一盒「大婴孩」了?老曹找他说情,再一次证明他已经绝望到有病乱投医的地步了。还不知道我爹是个什么东西吗?我如果救了老曹,不也同时给我爹面子了吗?他下次对我,还不知怎么样呢。我不能惯他这个毛病。不说对老曹,就是单冲着我爹,我也不能去说这个情。我只是吸着「大婴孩」,安心地捏我的脚罢了。虽说老吕这时因不懂配合捏脚在那里尴尬,需要我也做出有求于他的事情他巴不得给我办了借此求得心理平衡,这样我们双方都合适,几方面也皆大欢喜,但我就是忍着心没有这么做。我大权在握的时候,也这么孙子一把;不给世人留任何机会;宁肯我负天下人,不能让天下人负我。这样,老吕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老曹悲哀地叹了一口气,俺爹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悲哀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我和冯.大美眼的专机,已经到了故乡的打麦场的上空。大军就要到了,故乡该重新安排秩序了。旧世界的丧钟已经敲响了。兔死狐悲的声音,已经在原野上悲悲切切地响起了。曹成袁哨们已经抱头鼠窜了。人民已经开始夹道欢迎了。飞机越来越低了。地上的生灵,已经像蚂蚁一样可以望见了。直升机螺旋浆搅起的风流,将人们的头发吹得横飞,将打麦场上的麦秸,吸撒得满天。我看了看下边狼狈的人群,响应着俺孬妗冯.大美眼说: 
  「故乡真的到了!」

7、故乡何谓之二
我和俺孬妗的专机到了故乡的上空,但我们的飞机并没有降落。没降落并不是我们不想降落,我们在飞机上已经呆腻了;既然偷香窍玉,早已过时,我和孬妗再呆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趣味了。我要下来,我要到故乡的原野上吸收一些新鲜空气。我要去找一下故乡的女兔唇。从飞机上往下看,到处是如花似玉的田野和星罗棋布的村庄。人们都聚集到了村西粪堆旁或是从粪堆旁爆炸一样地四散奔逃。孬妗看到下边她将要开辟的新家园,不顾我的情绪,不顾路途上对我的打击,现在一激动,又把我当成了她的亲人,将的她胳膊插到了我的臂中,说:「我们的故乡到了。」 
  但是我们不能下飞机。我们的飞机不能降落。一切都近在咫尺,但一切都还不属于你。还有人在纠缠着我们。纠缠我们什么?就是刚才有人提出的问题:故乡是什么?问题既然有人提出来了,总不能没有结果就草草收兵吧?总不能以他们那点不成熟的结论,就匆忙地盖棺论定吧?我们还有自己的看法呢。这个看法也跟你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大有关系呢。连故乡都没有弄清楚,何回之有?不是一切都成盲目的了吗?盲目有盲目的随意性和可爱性,但盲目并不能客观地把握世界。白蚂蚁说一声故乡的结论,一切都概括了吗?就不能允许我们有自己的看法从而形成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的局面吗?世界能这样一部分一部分地给省略掉吗?──如果纠缠这个问题的是一般人,我们可以置之不理,但纠缠这问题的是俺姥娘她三叔,这就使问题复杂化了。因此飞机就要停在空中不能降落,机场和打麦场就要实行空中管制。俺姥娘他三叔是一个烂眼圈──这种眼病有着多么大的时代特征呀,褪色的二三十年代,从孩子到老人,村庄有一半人是烂眼圈;这个烂眼圈一辈子是个闷嘴葫芦,现在是死魂复活也眨着烂眼圈振振有词地说:就算那段故乡的理论不是白蚂蚁的看法,是从小刘儿书上抄袭的,看法是小刘儿的,那又说明什么问题呢?小刘儿在你们面前是孩子,在我们面前他就不是孩子了吗?我还是他姥娘的三叔呢。世界恢复礼义与廉耻委员会秘书长刘老孬见了我,还不敢撒野呢。当年他随他娘(就是俺姥娘喽)到俺家去串亲,长着一头瘌痢疮,躲在南墙下自己挤头上的脓水,看到我,不好意思地停止自己的手,叫一声「三舅」,弄得我没得恶心;那时哪里想到这么一个不成气的东西,长大以后会成为世界的秘书长?现在也有人跟着他「孬舅」「孬舅」地叫了。世界就是这样发展的吗?我清心寡欲一辈子,最后落得个背井离乡的下场,他在那里顶着一头脓水,就当了秘书长了吗?世界为什么混乱,不要找大的社会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异,只看我们身边,看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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